邵军声音微高了一些,“那也是人家的选择。”
董婶儿愣了愣,往邵军看过去,眼神疑惑,“你怎么为她说起话来了?”
邵军目光忽闪了一下,猛重摇了几手里的下扇子,“我哪是为她说话,我说的是实情。部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混的,比考大学更挑人。去当兵可以走关系,想当干部,那只能靠自己。”
董婶儿坚持己见,“我看她不如当兵,在部队里挑个干部嫁了,这也算不错的。退伍回来考大学,就复习了一个星期,那是不可能考上的。”
对于能不能考上大学这件事,邵军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觉得孟梨考不上。
不过他没说什么,只道:“今天考不上,明年再接着考呗。”
董婶儿懒得再和他辩,把他撵出去,自己安心做饭了。
邵军也没再赖着,拿着芭蕉扇到院子里往孟梨看了一眼,然后便转身出院子去了。
刚出了院子的大门没走两步,骆永梅在后面追了上来。
追到他和他说话,说的自然还是孟梨的事情,话里话外都很酸。
然邵军却很是反常,又“正义”地帮着孟梨说了两句话。
骆永梅听得心里越发堵,盯着邵军道:“你什么时候站在她那边了?护着她是什么意思?”
邵军闲闲道:“什么护着不护着,就是说点实话而已。”
骆咏梅气得眼眶发红,狠跺一下脚,转身回院儿里去了。
***
孟梨在北屋前陪程奶奶择完菜,又陪着她把饭做好。
等到顾慧娟和程春良回来的时候,她便起身直接走人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顾慧娟看到她的时候还愣了下,问程春良:“这是谁呀?”
程春良反应了一下,“不是孟离吗?”
被程春良这么一提醒,顾慧娟才把孟梨现在的模样,和她从前的模样对上号。
她没想到,不过短短两年,这丫头变化这么大。
坐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顾慧娟就问了程奶奶,“白眼狼一个,人都不叫,她回来干什么呀?”
糖圆儿出去玩了,还惊讶了一下孟离回来了。
程奶奶把刚睡醒不多久的老三程尘抱怀里,一边哄一边说:“退伍回来的,今天刚参加完高考,买了东西来家里看看。真是变化太大了,一开始差点没认出来。”
顾慧娟把筷尖儿上的黄豆粒放进嘴里,“退伍了?高考?开玩笑呢?”
程奶奶拿馒头咬一口,“怎么开玩笑呢?今天都考过了,她自己感觉考得还不错。”
顾慧娟嗤一下笑出来,“她总共上过几天学啊?还去高考,也不怕丢人现眼。您就看看邵军和永梅,打去年回来就报了辅导班,大课没少上,考上了吗?”
程奶奶还想护着孟梨再多说两句,但懒得和顾慧娟争,索性也就闭嘴不说了。
考上考不上的,到时候放榜不就知道了么?
顾慧娟也没和程奶奶多说这个,晚饭后带着程尘到院子里纳凉,与几个邻居在一起闲聊天,才又说起这个话来。
她拉着程尘的手让他走路,嘴上说:“我自己生的我能不知道?她能去当兵,那有运气在里头。但你们看,她即使去当兵了,也没能力,做不了干部。义务期一结束就回来了,有什么出息?这会儿又去考大学,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还是什么?考大学可不靠运气,靠实实在在的本事。”
邵军在旁边听得不得劲,先出声道:“婶儿,您怎么就这么看不起孟梨呢?”
顾慧娟瞥他一眼,“我不是看不起她,是她有几斤几两,我心里门儿清,不爱护短罢了。我这是实事求是有话实说,她打小就不是有出息的料。”
邵军摇头,笑了一下。
骆永梅在他旁边看他一眼,无语地小声说:“你是怎么回事?魂儿丢了?”
邵军看向她小声回一句:“胡说八道什么呢?谁丢魂儿了?”
骆永梅黑着脸抿抿气,转身回自家屋里去了。
几个大人还在继续闲聊,这会儿不说孟梨了,开始说邵军和骆永梅。
骆永梅的爸爸看向邵军说:“邵军你和咱家永梅,你们俩这一回,非得考上不可了啊,这又复习了一年,再考不上,就真丢人了。”
顾慧娟在旁边接话,“邵军和永梅多刻苦啊,天天上大课做题,这回一准没问题。”
董婶儿叹口气,“但愿吧,这回再考不上,可不能再在家里呆着了,得给我找工作去。”
邵军转头就说:“这才刚考完,就给我说丧气话。”
顾慧娟放开了程尘的手,笑着道:“邵军和永梅有出息,没问题的。”
话虽这么说,不过都是叫彼此心里舒服。
有出息没出息的,不是靠别人一张嘴说出来的。
高考结束以后,但凡参加了高考的,都在等着放成绩。
只要能考上,九月份就可以去上大学,说起来还是挺美的。
顾慧娟每天上班,和学校里的同事也会聊这个事。
她这样关注,倒不是为了孟梨,而是为了邵军和骆永梅。在她心里,孟梨和“大学”这两个字完全沾不上边儿。倒是邵军和骆永梅,她一直觉得会有出息。
这样等了快一个月,到了放成绩的时间。
邵军和骆永梅结伴一起去教改委拿了成绩单,回来后又是一脸丧气。
就瞧这脸,不用问都知道,今年又没考上。
他们两个人都报的师范学院,结果距离录取分数,一个差了六分,一个差了十八分。
顾慧娟早上上班走的时候就知道他俩今天要去拿成绩单,所以晚上下班一到家,就兴高采烈来问邵军和骆永梅是不是考上了。
听说没考上,她还笑着补了句:“别闹了,这事开什么玩笑?”
董婶儿表情丧得很,“他婶儿,没开玩笑。”
顾慧娟脸上的笑意全部僵住,半晌缓过来,干笑一下说:“没事儿,明年再考。”
说完这话就站不住了,好像之前她笑得那样,是故意嘲笑两人来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还懊悔,说自己不应该那样问。
程奶奶白天就知道这事,早感叹过了。她这会儿心在孟梨身上,听着顾慧娟和程春良聊了几句,便开口问了句:“也不知道孟梨有没有考上。”
顾慧娟对这事的结果也不怀疑,只道:“邵军和永梅都没考上,她怎么可能考上?”
程奶奶叹口气,对这事也不抱什么期望了。
看看身边人就知道了,哪有几个考上的,费了那些劲,照样考不上。
顾慧娟也没多管孟梨的事,晚上睡觉的时候,在房间里和程春良低声说悄悄话,说起邵军和骆永梅,忽然又有点看不上了。说自己看走了眼,这两人怕也是个没出息的。
程春良没多评价什么,只道:“现在返城知青太多了,城里工作非常难找,能安排的都安排了,连扫大街都有人抢。他俩磨蹭到现在,找工作都成问题。”
顾慧娟转头看看他,“你厂里不缺人么?”
程春良仰面看帐帘儿,“眼下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缺人?他们要是想来也行,勉强塞进去。但只能做最底层的工人,让人瞧得起的好岗位可没有。”
顾慧娟想了想,“兴许他们家里有安排,咱们先不管。”
程春良点头,“需要了再说吧。”
顾慧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说到底是邻居,不是自己家。
第二天正常早起上班,备好课去上课。
上完早上第二节课,她回到办公桌,拿桌子上的白色烤瓷茶缸倒了热水。
刚放在嘴边吹了两下,还没喝呢,她前面的温老师忽然转过头来,对她说:“顾老师,今天的报纸你看了没有?”
顾慧娟没有看报纸的习惯,喝口水道:“没看,怎么了?”
温老师转头看着她,“我记得你儿子……不……女儿,是叫孟梨吧?今年咱们市的高考状元,是不是你女儿?”
顾慧娟听了这话一愣,端着茶杯的手愣住。
温老师继续说:“子皿孟,梨花梨树的梨,是吧?”
听到这话,顾慧娟绷起的神经忽又松开了。
她表情轻松起来,坐下来说:“那不是,我家的是离别的离。”
温老师点点头,“我说呢,一直听你说那孩子不行,我还纳闷,怎么会考个状元。不过今年这状元还真是厉害,才二十岁,小小年纪居然考这么高的分。要知道,这两年考上大学的那就没多少年龄小的,甚至有不少结婚带娃的,都是老三届。她这不仅年龄小,长得还非常漂亮,你看报纸上的照片……”
顾慧娟听着温老师说话,随手拿起办公桌上的报纸。
随意翻两页,翻到温老师说的本市高考状元那一版面。她原本打算看个热闹,结果看到报纸上的照片,瞬间便愣住了。
呼吸在一时间紧到不行,心跳也堵到了嗓子眼儿。
顾慧娟仔细去看照片旁边的文字,一再确认信息,然后猛地想起来,孟梨在去当兵的时候改过名字。
目光在“北京大学医学院”几个字上停留片刻,又上移落到照片上。
顾慧娟压着报纸的手都抖了起来,手指一根随一根地颤,还用右手在左手大拇指根部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