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点完脸上五个位置,拧上铁盖子放下雪花膏,目光无意识一瞥,忽瞧见房门的门框上趴着个人。她没有心理准备,被吓了一跳,猛捂住胸口。
也不知道糖圆儿什么时候进来的,什么声响也没有。她这会儿就趴在门框上,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看着孟梨。
孟梨压住一口气,看着她问:“怎……怎么了?”
糖圆儿没说话,转头就跑了。跑出挂棉布帘子的大门,冒几步路的雪,跑进她家厨房,睁圆了眼睛小声跟程奶奶说:“奶奶,他在偷用妈妈的雪花膏……”
程奶奶不当回事,继续做自己的饭。
那混账孩子大约是不走了,她今晚还得多烧一碗饭。
孟梨不管神神叨叨的糖圆儿,抬手把脸上的雪花膏抹开拍了拍。
脸蛋润了,还香香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因为外面雪沫子飘得正大,孟梨收拾清爽以后也没出去。
她这会儿身子还虚,受不得冷风吹。
在屋里等到程奶奶端着吕饭锅子进了屋,听她唤她,“帮奶奶搭把手,把桌子抬出来。你妈快下班到家了,菜在大锅里温着,等会儿盛了就能吃。”
孟梨没多说二话,过来伸手帮程奶奶把塞在长几下的方桌抬出来,让她把吕饭锅子放在桌子一角。吕饭锅子此时正烫,程奶奶还在下头放了块抹布。
抬好桌子后,孟梨顺势在旁边的床上坐下来。
程家在这一进的四合院里有三间房,当间儿也没放几个物件儿,一张床一张长几和一张方木桌子。这些桌几都是实木打了漆,长几上放着个很旧的半导体收音机。
孟梨没在床上坐一会,顾慧娟和程春良下了班一起到家。
两人在门帘外头的廊庑下掸身上的雪,和东西屋的邻居说着话,不过都是些家常,念叨这雪一场接一场地下。
东西屋邻居的声音不见了,又听到程奶奶的声音,“孩子醒了。”
顾慧娟似乎并没有惊喜,“怎么醒的?”
“那就睡着睡着自个儿爬起来了,还能怎么醒的?起来后自己还洗澡换了身衣裳呢,瞧着气色各方面都不错,也没再喊哪里还疼,应是没什么大碍。”
程奶奶说着话打起门帘进了屋,把手里的碗筷都放下,对孟梨说:“你妈到家了,过来吃饭吧。吃了饭早点睡下,再养个几天应该就差不多都能好了。”
孟梨点点头,还没从床上直腿起来,她的亲妈顾慧娟端了一盘菜进了屋。顾慧娟也没看孟梨,到桌边放下手里的菜,直接说:“都伺候到跟前儿了,请您吃饭吧。”
孟梨听得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但她没出声搭理。毕竟眼前这一位年近四十的女同志,是她现在名义上的亲生母亲。
说是名义上的,一来孟梨没办法真拿她当亲妈。
二来,这顾慧娟对待原身,从来也没真的像个亲妈。
拥有原身的记忆,孟梨知道“自己”不招顾慧娟待见。身为一个拖油瓶,一个多余又让人讨厌的讨债鬼,她平时在顾慧娟那里得到的最多的,就是嫌恶的表情和话语。
要不是顾慧娟待原身实在刻薄,让她无依无靠被人欺负,她哪能出去打架不要命,又怎么会混成四九城有名的霸主,平时连家都不回。
反正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疼她,她也便没有任何顾虑和牵挂,还惜这命干什么?
这一次也就是她不惜命,把命给丢了。
而原身虽然在外面横,但在顾慧娟面前从来没有嚣张过。她原本就是个孝顺孩子,面对顾慧娟的冷眼嫌恶,最多也就是冷脸走人,直接不理她不见她。
孟梨刚穿越过来,还没有真正适应新的身份,自然也不多说什么。
她到油渍很重的餐桌边坐下来,安静等着顾慧娟、程春良和程奶奶、糖圆儿陆续在桌边都坐下来,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孟梨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其实没什么胃口。
穿越前大鱼大肉都是想吃就吃的,而这会儿餐桌上摆的,只有咸菜炒肉丝、大白菜炖粉条、腌萝卜干酱黄豆。
白瓷碗里放的馒头有两种,一种是粗粮的,一种是细粮的。
不管粗粮还是细粮,每户每月都有定例,要买都得用粮票。粮票用完了,钱再多也买不到一星粮食。
孟梨没多想,伸出手就去拿那白面馒头。
结果手指连馒头都没碰到,就被顾慧娟拿筷子猛打了一下。
孟梨疼得一下缩回手,微蹙了眉,看向顾慧娟。
顾慧娟拿筷子搅了搅自己碗里的稀饭,不咸不淡道:“每家每户每月就那么点细粮细面,你吃了,奶奶和妹妹吃什么?”
这话听着没毛病,尊老爱幼是理应的。
可她顾慧娟自己伸手拿的,那也是白面馒头。
孟梨屏着一口气没说出话来,在她旁边的程奶奶笑了笑。
她拿了白面馒头送到孟梨面前,温和道:“我吃不吃有什么要紧的,孩子刚醒过来,多吃点好的养一养身子。”
顾慧娟不为所动,伸筷子往咸菜肉丝里去,“一家每个月就两斤鸡蛋,她今天一下就吃了两个,这还不算补的?妈,她身子刚硬,不用这么补。”
程奶奶没接顾慧娟的话,拿着白面馒头在孟梨面前,“接着啊。”
孟梨看着顾慧娟,又看看眼前的馒头,到底没接。
孟梨低头搅一搅碗里的稀饭,搅散了热气,大口几下喝完,拿粗面窝头就了两口咸菜肉丝和大白菜粉条,便起身回屋里去了。
她放下筷子一走,餐桌上的气氛倒好了许多。
说到底,就她一个姓孟的多余,在这家里不尴不尬。
孟梨坐在屋里发呆,心头闷闷的。
她穿越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女,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说不委屈是骗人的。
可是她委屈又有什么用,这会儿没人护她了。
让她受委屈的是亲妈,旁人能说什么?
孟梨抬着眼睛望向房顶,不让眼眶变湿,也不准自己哭。
如果这就是她以后的生活常态,哭又有什么用?
☆、【004】
孟梨独自在房间里调整好心情状态,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
吃完饭以后,顾慧娟帮程奶奶收拾碗筷。她一边收拾,一边在那絮絮叨叨,“养这么大有什么用,成天在外面混日子,吃完饭连个碗筷都不能帮着收拾。”
程奶奶到底是外人,也不能说什么,只道:“孩子还小嘛。”
顾慧娟嗤笑一下,“都快十八成年了,她这还叫小呢?西屋的永梅,东屋的邵军,跟她都是同一年生的,哪一个不比她省心省事有出息?”
程奶奶没再多说什么,抱着碗筷出去了。
孟梨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全听在耳朵里,心里告诉自己顾慧娟说的是原身,可实际上,顾慧娟此时就是在说她。
她现在就是孟离,不是她自己。
孟梨坐在房里一直也没出声,外头歇下来一会儿后,糖圆儿突然又推了房间的门,探头进来跟她说:“妈妈说,让你还是睡到外面来,今晚我跟奶奶睡屋里。”
这话孟梨听得懂,程家拢共只有三间房,原身早些年没出去混的时候,在程家没有房间住,睡的就是当间儿里那张小床。
程春良和顾慧娟睡东头房,程奶奶带糖圆儿睡西头房。
大约因为她受伤躺下了需要静养,所以才把程奶奶的房间让出来给她睡了。
原身本就是个多余的,孟梨这个穿越者,自然更厚不起脸皮把自己当成是程家不可缺的一份子。能给她张床不让她露宿街头,她已经该感恩了。
孟梨抬眼看了下糖圆儿,回了她一句:“知道了。”
糖圆儿得了话,缩回小脑袋就走了。
晚间睡觉的时候,孟梨直接到当间儿的床上躺下。
程奶奶倒是十分客气,过来找她,还让她到屋里睡去,但她没去。
程奶奶拽她也不起,最后只好摇头叹气,自个儿进屋去了。
到了里头带糖圆儿躺下,仍是叹气。
孟梨躺在小木床上没有困意,一直等东西两间房里的灯都拉了,她也还是没有闭眼睡觉。
越想越觉得憋闷,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坏事了,要受这种惩罚。
若是能回去,她付出所有代价都要试试。
可眼下这么瞧,她应该是回不去了。
一直闷着一口气想到夜深,孟梨方才睡着。
睡着后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并没有穿越到七十年代,她爸妈给她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有山珍有海味。她狼吞虎咽拼命往嘴里塞,差点把自己噎死。
就在要断气的那一刻,孟梨被关门声猛地吵醒过来。
她在微蒙的晨光里看到程春良和顾慧娟出门,也只是看了看。
看完了翻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回笼觉。
天这么冷,没人想那么早出暖被窝。
等孟梨再醒过来的时候,顾慧娟和程春良已经不在家里了。
她心情放松,起来洗漱吃饭。
在她洗漱完去顾慧娟房里找雪花膏擦脸的时候,发现梳妆台上的雪花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