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甭管她了,咱们吃。”张氏发话,众人立刻像是解除了封印,十几双筷子齐刷刷伸向中间那个大盆,场面十分壮观。
太好吃了!
鲜、香、嫩、滑、脆……无论是肉、粉丝还是白菜,都各有各的好吃,连平时吃惯的三合面饼,都因为沾了浓厚的汤汁而增添了几重不同的滋味。
恨不得把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圆满了!
寒冷的冬日,这样一锅热气腾腾的炖肉,无疑能消弭一切烦恼忧愁,不管是心还是胃,都能够达到彻底的满足和解放。
柏秋给蜚蜚盛了小半碗的红薯粉,还有几块没什么骨头的鸡肉,让她先试着自己吃。
小孩儿最近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双手了,只是不灵活,需要多练。
嘴里嚼着鸡腿肉,蜚蜚像是被这个味道给惊着了,愉悦地眯起眼睛,握着小拳头摇头晃脑的,像只开心的小猫崽儿。
阿柔见妹妹闭着眼睛,沾了一脸的汤都不知道,还在那儿美呢,不禁笑出了声:“蜚蜚怎么像个小花猫?”
“吃完擦就行。”阿林伸手给她抹了一下,没想到更花了,也跟着笑起来,又夹些肉和菜叶子搁她碗里,“再接再厉,蜚蜚能吃多少吃多少。”
好好吃!
蜚蜚心里冒泡似的高兴,肉真的好好吃呀,以后要常去打猎!
有人开心,就有人不开心。
刘桂云早就闻到三房炖肉的香味了,口水流下三千尺,恨不得冲到厨房守着去。
但她还记恨着张氏和二房,那野鸡又是那两个死丫头弄回来的,若自己屁颠屁颠过去,那不是跟陈小月哪家伙一样,没骨气?
她本意是想,必须得让人来请自己。请一次还不行,至少得三次她才勉为其难过去。
哪知胖墩这个棒槌,她说不去,竟然真的就没有再来了!
还有她男人和那两个小的,怎么就这样把她忘了?哪怕给她盛一小碗,尝尝味道也行啊!
一群没用的东西,全都靠不住!
或许她们就是故意的,一家人在那里吃肉,把她一个伤患晾在这里喝风……
越想越难受,不禁哭了起来。
她命苦啊!
父母一心想要生儿子,结果连着生了八个闺女,偏她不上不下的,排在老六,成天非打即骂,抱来弟弟以后,二老一心扑在弟弟身上,把他当个宝,她们姐妹就是草。
好不容易嫁了人,不缺吃不缺穿,以为等来好日子了,哪知弟弟大了,三天两头要用钱,她就这么一个弟弟,能不给吗?
不给,父母也不让啊!
哪次回去不是,带了好东西就能高看她一眼,和她说说话;一旦带的东西不好,理都不愿意理她;若是没带东西,好么,干脆门都进不去。
她偶尔也很反感这样,但又惦记着弟弟读书好,保不齐日后真能当大官呢!
到时候,定然不能忘了她这个姐姐。
男人是靠不住的,两个小子又不是读书的料,还不如供弟弟!
——起码弟弟不会因为她要卖一个小废物,就又是要报官,又是毒打她的,发了疯一样。
不过就是个丫头而已,还不会说话,将来怕是连婆家都找不到!这么个赔钱货,趁早脱手趁早好,大不了把钱分给他们就是了……
刘桂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江家人的脑子里都是什么。
或许,就是看她不顺眼,故意这样针对她!
还是阿娘说的对:只有娘家人,才是她真正的亲人,婆家人只会看不起她,把她当丫鬟和下崽儿的猪来使。
难啊难,饿啊饿。
前天她就托人给家里带话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来看看她,给她做主?
-
堂屋众人正大快朵颐着,还剩一些的时候,大虎的筷子突然几个大开大合,捞了一小半在碗里,站起来:“我阿娘晌饭还没吃。”
说完就往外跑,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面面相觑时,就听刚出门的大虎惊喜地喊了声:“外婆,舅舅,你们怎么来了?”
“吃着呐?”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不是说你阿娘伤了吗,就来看看,这吃的是啥?嚯,还有肉呢,不年不节的吃这么好,你们家有钱撑的?”
众人:“……”
“我跟你外婆也没吃呢,这么点儿哪够?”随意的语气,完全不把自己当个外人,“你再盛点去,咱们到你阿娘那儿一块吃。”
话里话外,完全没有要和主人家打招呼的意思。
堂屋里的众人听见了,脸色不大好。
大伯江敬文更是“腾”地站了起来,端起盆,把里面的汤汤水水往旁人碗里扒拉,催促大伙儿快吃。
见状,谁还犯傻?
直接抱着碗狂风暴雨地往嘴里送,连蜚蜚和小虎都加快了动作。
没办法,不吃完,可就便宜那两个不要脸的了!
——前两天还在那张罗着卖别人的孩子,今儿就腆着脸登门了。招呼都不打一声,甚至专门挑晌饭点儿过来,这脸皮,当真比城墙还厚!
在大伙儿三两下把炖肉都吃完,意犹未尽地啃饼子时,大虎进门来了:“我外婆和舅舅来了,阿娘还没吃上,我再盛……啊?没了?”
“亲家来了?咋不早点来,咱们也好多准备些吃的。”张氏抹抹嘴巴,问大虎,“人呢,上哪去了?”
大虎不耐烦地指了指他们北屋:“和我阿娘说话呢。”端着个碗往外走,“还有没有旁的吃食?我外婆和阿娘都没吃上,舅舅也没吃饱。”
众人:“……”
老娘和伤姐都没吃,他先一个人揣了个爽,的确是刘表叔的作风。
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刘桂云卖蜚蜚的真实原因是什么,也就没对他生气,只当笑话听。
“老三家的,你到厨房看看去。”张氏道,“大冷天的,好不容易来一趟,亲家嘛,能招待就招待一下。”
“诶。”
三婶起身,正要去,阿木就一拍桌子,怒目圆睁:“这个杂碎,还敢上门!”
“怎么说话呢。”张氏训他一句,“没规矩。”
阿林摇头,帮他哥说话:“阿嬷,规矩是跟讲规矩的人讲的,你看看那俩货。我觉得大哥说的对。”
“歪理。”张氏板着脸,“背后说说就算了,若让他听了去,多难看?”
阿木却反驳说:“他要卖了我妹妹好给自己买官,我不打他都已经是讲规矩了!真那么想要钱,自己挣去啊,实在不行卖自己家孩子啊,我们蜚蜚该他的?”
“你说什么?”众人惊了,“这事儿谁告诉你的?”
本来以为是刘桂云财迷心窍,打她一顿,她知道疼就会改,没想到,这根本就不是改不改的事儿——
而是他们刘家,欺负到江家头上来了!
“您不信?”指指北屋,阿木说,“他人就在那儿呢,您试探试探,看是我不讲规矩,还是他臭不要脸。”
第8章 名不虚传
卖江家的孩子,给刘家的人买官?好会做生意的一家人!
张氏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行了,该干嘛干嘛去罢,还有两亩多的地,种完,今年也算对付过去了,若想过个好年,可不能偷懒。”
“娘……”四房的江敬全还想说些什么,让张氏给瞪了回去,“你岳家来人了,还在这儿愣着干啥,懂不懂规矩了?”
江敬全只得站了起来,带着小虎回了北屋。
大伯母、柏秋领着几个闺女收拾碗筷,张氏背着手晃到厨房去了。
三婶正在洗白菜,旁边还搁着几个鸡蛋,早先没吃完的二合面饼也放在一边。
“亲家母牙口不好,怕是啃不动饼子,打个汤就行了。”张氏说道,“鸡蛋煮两个罢,让他们回去路上吃。”
三婶愣了愣。
看这意思,是不想留他们过夜?
太好了!少了两张嘴,也就能少做点饭,省些力气。
“成。”满口答应,很快做好了半锅白菜粉丝汤,煮了两个鸡蛋,过凉水里泡着。
“我同你一道过去。”张氏拿着碗筷,三婶端着汤,婆媳两个去了北屋。
还没进门,就听见刘桂云那弟弟在高谈阔论:“姐夫,你可知那县令一年能赚多少银子?七十万两!只是一个县令啊,七十万两银子。”
江敬全还没有说话,刘桂云和她老娘便应和道:“这么多?天呐,这么多钱,怎么花啊?”
“有钱,还愁不会花?”刘贵志得意满地说,“先给咱爹娘和几个姐姐一人买个大宅子,再买十来个丫鬟小厮打手护院,还有咱们大虎小虎,上私塾,考功名……是不是?只要有钱!”
刘老太和刘桂云俱被哄得不知东南西北,连大虎都一副崇拜的语气:“舅舅真厉害,不过,我可不想上私塾,我想做生意,赚大钱。”
“欸?做什么生意,那都是下等人才干的事儿,好男儿就要考功名,做官!”刘贵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
江敬全却冷哼:“阿贵和咱们黄土里刨食的自然不同,毕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哪里哪里。”
“不知今年科考成绩如何?一定榜上有名罢。”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许久没人言语。尴尬的气氛,如有实质一般,甚至波及了门外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