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物轻,怨何生?言语忍,忿自泯。”②
……
她年纪在同窗们之间是最小的,个子也不高,故坐在门口第一排。
而每回夫子考校功课, 都会从她那儿开始。
弟子众多,几十张嘴巴开开合合,齐声背诵,按理说,应该很好浑水摸鱼。
但是,几次下来他们就发现了,每次他们背书,夫子就看似随意地在学堂内走走停停——若站在谁的桌前,却听到对方背得不对,或者在滥竽充数,提手便打!
孩子们年纪都不大,本来就容易紧张,见他停驻便更害怕,卡壳儿是常事,故而,被揍得哭声一片也成了常事。
“这个字念什么?”夫子背着手,未听出蜚蜚背诵的错误,拿戒尺指着书本上的字,问她。
蜚蜚吓得困意全无,老实答道:“谏。”
戒尺移下去:“这个。”
蜚蜚看着那个“挞”字,冷汗冒出来了,前些时候学过,眼下全然不记得了。
答不上来,是要挨戒尺的!
“这个……”蜚蜚吱唔着,仰着小脸看向夫子,夫子的眼神十分严厉。
蜚蜚觉得自己怕是要挨打了,乖乖地将小手掌心向上并在一起,掬水般的动作,颤颤的:“忘、忘记了。”
夫子哼一声,举着戒尺。
想到三哥红肿的掌心,蜚蜚害怕地闭上眼睛。
然而,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夫子只是拿戒尺打了下桌子。
“鞭挞的挞,挞笞的挞,就是打人的意思。”夫子严厉地说道,“给我抄三十遍,抄到再不敢忘记为止!”
“谢谢夫子。”蜚蜚恭敬地瞧着夫子。
见他稳步走过自己的桌子,在一个打盹的学童身上用力抽了一尺,学童疼得哇哇大哭起来。
蜚蜚吓得连忙转过脸,用心背诵。
“也谢谢阿瑾哥哥。”幸好阿瑾把她喊醒,不然,自己也要挨打了。
“困就睡。”阿瑾却满不在乎一般,“夫子不打女孩。”
好像是不会打她们,但是会罚写字,一写就要几十遍。蜚蜚最怕写字,所以能不被抓就尽量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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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孩子们入学已有几日,成日便是背书写字,吃也吃不好,玩也不尽兴,早就想家了。
只盼望着十日一次的休日,好回家见见爹娘。
蜚蜚哥哥姐姐们都在,有人带着,便并不觉得难熬,可有的同窗却是翻山来求学的,孤苦伶仃,好不可怜。
终于到了临回家的前一天,姐妹俩兴冲冲地收拾东西。
书院打水不是很方便,所以只能先把衣物换下来,带回去再洗。还有要做的功课、课业之余出门买的小礼物,都要带回去。
两只小馋猫边收拾边讨论,回去之后要吃些什么好吃的,兴高采烈的。
天色已晚,阿柔正催促着妹妹快点收拾好,早点睡觉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北寝院住着的都是女孩子,许多同窗在休息之前会相互串门儿,书院女孩子又不多,一来二去基本上都认识。
唯独蜚蜚和阿柔姐妹两个,因为先前打架的事情,大伙儿都有些害怕她们那几个哥哥,是以,不常和她们一起玩,见面也会避开。
有时候,她们还能看见那些人原本正兴冲冲地说着话,一瞧见她们就突然噤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蜚蜚之前没有接触过太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只觉得颇为奇怪。
阿柔对此却十分熟悉,但也只是让妹妹别理会她们。
蜚蜚也隐隐觉得她们对自己和姐姐不太友善,平素便不和她们一起玩。
时间一长,姐妹俩便和那些女孩子泾渭分明。
但她们却喜欢聚在一块儿打量她们,眼神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谁呀?”蜚蜚疑惑地问。
这个点儿了,嬷嬷不会过来,那些女孩子应该也不会来找她们才对。
不料,门外的人却有着一把稚嫩的嗓子:“是我。”
蜚蜚正想说,你是谁?对方就补充道:“我家小姐有些话想问问二位。”
你家小姐又是谁?
隔着门,蜚蜚直感到无比茫然,这个人报家门怎么都不报完整?
心里这样想,但出于礼貌,却还是给她们开了门。
外面站着两个和她们两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一看便是主仆关系。
前头那个,穿着一身好衣裳,小小年纪,打扮却甚是华贵。
是隔壁学堂的林妙儿。
刚刚隔着门说话的小姑娘是她的丫鬟秀竹,虽和她一起住在北寝院,却并不入学堂,只是伺候她日常起居。
蜚蜚知道林妙儿这个人。据说她是林员外家的嫡女,家里特别有钱。
这个不消别人说,从她的打扮和习惯也能看出来。
——钗裙日日不重样不说,还从不和同窗们一块儿在膳堂吃饭。都是让秀竹在外面买了带回来,或者是从家里做好了送过来。
不过,先前从未和她们有过交集,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有事?”阿柔言简意赅的问了句。
秀竹跟在林妙儿后头,抿抿嘴,似乎是对她的语气有些不满,但她家小姐还没说话,便没有发作。
“有些事情我深感好奇,想要问问两位。”林妙儿笑笑,“方不方便进去说话?”
两人正在收拾,房间里有些乱。
尽管两人有被打扰的感觉,但她都这样说了,总不好哄她出去。
“进来罢。”阿柔正忙着,将她们请了进来之后便没管她们,继续收拾,等她们先开口说话。
林妙儿先是站着,等秀竹帮她搬了凳子,才慢悠悠地坐下,见阿柔和蜚蜚自己忙自己的,坐在那儿表情有些尴尬。
提醒似的,清咳了一声。
“哦,”阿柔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上动作停了停,冲她假笑了一下,客气地说,“请问你有什么事?”
林妙儿的脸色这才好了些,说道:“打扰了,你们是隔壁学堂的罢?”
“嗯。”阿柔总算将东西收拾好了,又过去帮蜚蜚的忙。
林妙儿刻意看了蜚蜚一眼。心里有些生气。
因她家中富裕,声明在外,她又是嫡女,平日里被好友和同窗们追捧惯了,冷不丁被这么对待,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知道这两个人并不欢迎她,便也落了脸色,不再指望这两人对她讲究那些客套和虚礼。
而是直接问道:“你们学堂有个叫江怀瑾的,你们认得吗?”
“不认得。”阿柔头也不抬,无比冷漠。
“乱讲。”秀竹忍了许久,听见这话只觉得火冒三丈,说道,“你妹妹与他是同桌,原先不认得,现下也该认得了,何况他还帮你妹妹打架,你……”
没说完,阿柔就不悦地看着她,反问道:“既然清楚,何必问那些废话?”
“你!……”秀竹还没被人这样堵着话不让说过,到底是年纪小,眼圈顿时红了,低头看着自家小姐的头顶。
“秀竹,不可无礼。”林妙儿脸色也难看的很。
刚刚那席话是她问的,阿柔说秀竹,就等于是在说她。
叫她心里怎么能舒坦?
蜚蜚见她们哑然,房间内气氛也顿时冷了下来,小幅度的拽了拽姐姐的衣袖。
阿柔对外人脾气就是这样,面色清冷、言语火爆,若她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在她这儿三句话都过不了,就会被怼得偃旗息鼓。
“天色晚了,有事直说便是。”阿柔捏捏妹妹的手心,语气缓和了些,“既然能找到我们这儿,必然是什么都已经打听清楚了,不要再做那些无谓的试探,说完咱们还要休息。”
旁人都巴不得和林员外家搭上关系,好拉着大小姐彻夜长谈。
她们倒好,就差没直接赶人了!
林妙儿委屈地绞了绞手帕,瞪她们一眼,却还是说道:“想让你们帮忙问问,明日他要怎么回去。”
姐妹俩对视一眼,有些意外。
这位大小姐,大晚上巴巴跑过来,就是为了打听这个?图什么?
“大约同我们一起。”阿柔想看阿瑾的热闹,便如实说,“他住的离我们家很近,顺带捎他一程。”
书院每到十天可回家一次。当日,书院门口少不得会有牛车、马车等代步的,学子们可以同村共乘一辆,只要给钱就行。
但收费不低,所以大部分孩子还是会走回去。
江敬武上次来的时候已经说了,家中这两日正在采青,忙的脚不沾地,不能亲自过来接,只提前跟同村有驴车的让商量好,让他来接几个孩子回去。
哥哥们已经长大了,这一年又常到县里,熟悉道路,加上是熟人来接,是以并不担心。
阿瑾自然要跟他们一起回去。
“这样啊。”林妙儿思忖了一会儿,又说,“你们兄妹都回去?那你们有六个人,车坐不下罢?”
阿柔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要她自己说。
在她这样的目光下,林妙儿脸渐渐红了,小声道:“我、我家车架大些,可以让仆从先送你们回去。”
蜚蜚眼睛一亮,有这种好事儿?
好啊!
正要答应,却听见阿柔说:“明天再说罢,我们定然是感激的,就是不知道哥哥们怎么想,明日帮你们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