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都这么说了,里正自然作罢。
因为心虚,王氏第一时间牵着牛逃离了现场。她一跑,旁人也各自散去了。
至此,气氛陷入了长久的尴尬。
阿木满肚子的怒火没处发,既不能怪阿嬷偏袒四婶,也不好把四婶撂倒打一顿,故而抓着阿林数落个不停。
阿林也委屈啊,就和他讲道理。
讲着讲着就动了手。
旁人都深知此时应该装死,除了三弟阿森,根本没人敢搭理他们。阿柔心疼妹妹,臊眉搭眼地跟在阿娘身边,嘟着嘴巴捏妹妹的小肉手,也没去劝阻。
就在兄弟俩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张氏停下了刨地的动作,攥着锄头上的长木杆,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了过去……
她个子不高,但动作十分麻利,手劲儿也大,平时又不苟言笑,孩子们都怕她。
双胞胎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压人的杀气,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小身板站得笔直。余光瞥着阿嬷拎着儿臂粗的长木杆越走越近,吓得用力闭上眼睛,后背阵阵发寒。
“嘭!——”
木杆狠狠捶在皮肉上的声音传到众人耳里,巨大的一声,可想而知张氏用了多大的力气。
不过,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阿森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本想查探情况,却发现原本站在旁边看戏的四婶这会儿正趴在地上,沾了一嘴的泥巴,竟是疼得爬不起来。
日!
阿森极受震撼,胳膊肘捣了捣身旁的二哥阿林,示意他赶紧看。阿林瞧见后也是一惊,下意识捣了捣旁边的大哥阿木。
阿木狐疑地睁开眼,就见祖母青松一般杵在田里,单手握着锄头的长木杆,锐利的目光剜在趴着的四婶身上,开口即判*刑:“起来,跪着。”
“娘!”四婶当即嚎啕起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氏却还是那句话,只是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威慑力暴涨几十倍:“起来,跪着!”
刘桂云哪里还敢不听,一边哭,一边抖抖索索地爬起来,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畏缩地蜷着膝盖,跪在黄土里。
“嘭!——”又是狠辣的一棍!
张氏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抡圆了儿臂粗的木杆往她身上甩。一句指责也没说,一句数落都没有,却让刘桂云产生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嘭!嘭!嘭!——”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直到木杆断成两截,她才停下。
周围死一般寂静。
柏秋把蜚蜚按在怀里,不想让她听到声音,阿柔也死死抱着阿娘的腰,不敢看这凶残的一幕。
张氏却姿态如常,语气甚至比往日还要平静些:“回家,吃饭。”
说完,捡起断成两截的木杆,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众人:“……”
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全给吓傻了,直到四房的江敬全和两个孩子上前去搀刘桂云起来,旁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而四房的人刚冲上去,张氏就突然回头,严厉地说:“谁帮她,谁就跟她一起跪。”
“凭什么?呜呜,阿嬷是坏人!把我阿娘都打吐血了!”四婶的大儿子不甘心,“坏人!看不让我舅舅打你!”
岂料,话音没落,就先让自己亲爹扇了一巴掌。
恨铁不成钢地把大儿子搡到刘桂云身边,江敬全怒道:“谁教你的熊话?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臭小子,跟你娘一起反省!”
不由又是一阵讧闹。
刘桂云嘴角挂着猩红的血迹,说话都难,却仍仇恨地望着柏秋,在心底咒她。
柏秋一个眼神都没赏给她,领着几个孩子神定气若地走了。
-
“阿娘,”回去的路上,阿木愤愤不平地问柏秋,“此事就这么算了?”
他说的很慢,柏秋读他的口型,便能清楚他的意思。
“阿娘绝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柏秋说,“但你们阿嬷今日这样对你们四婶,yu意何为,你们应该明白。”
阿木和阿林已经十岁了,阿柔又是人精儿,自然都明白。
只阿森这个心大的,想了半天,还是小声问了句:“那……到底是啥意思啊?”
第4章 小鬼难缠
“笨。”阿柔白了他一眼,同他解释,“一来,咱们没有物证,即使报官,也不一定能给四婶定罪;二来,四婶被抓,于咱们江家、四房、阿嬷都没有半点好处。阿嬷此举,便是告诉咱们:此事只能这么算了!”
怕他不明白,还附带了一句:“痛打她一顿,都是看在咱们二房委屈,所以出面给个交代。若继续闹下去,咱们便成了江家的恶人、四房的敌人!懂了吗?”
弄懂了前因后果,阿森也不乐意了:“难怪阿嬷要打四婶,原来她和王麻子是一伙儿的?!”
众人:“……”
三哥这心,得有多大?
“四婶疯了吗?”阿森既惊讶,又不解,“她为何要卖小蜚蜚?”
阿林摇头晃脑一番,断言道:“定然是缺钱。”
蜚蜚一直在听他们说话,小下巴垫在柏秋的肩上,安逸的不得了。
哥哥姐姐们可真好啊!她喜欢这种感觉。
但刘桂云目前还没有暴露真实目的,哥哥姐姐们获得的信息不全,所以只猜出了四婶缺钱,没怀疑到其他人身上。
而她仍记得,四婶之所以要卖她,是因为她弟弟科举又落榜了,刘家正在筹钱准备给他买官。
——刘桂云娘家一共八个姐妹,就这么一个弟弟,虽是抱养的,却比刘家两老的眼珠子还看重,姐姐们寻常时候就三五不时地给好处,何况买官需要一大笔钱?
她生怕弟弟真的做成了官,会记恨她没有出力,所以绞尽脑汁地想弄钱。
-
眼看着哥哥姐姐们说着说着就开始跑题,蜚蜚着急了。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四婶因为这事儿作了无数的妖,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抠了他家不少银钱。
最后她弟弟真的做了官,竟反过来欺压陷害他们!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怕就怕刘桂云这种一家子没良心的,所以她必须早点儿提醒他们,将此事从根本上杜绝才好。
“官!”蜚蜚努力言语。她说不出长句子,只好简短地说,“买官。”
她语气细弱,但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们蜚蜚又说话啦!”阿森捏捏她的小下巴,调笑,“可惜是个小结巴。”
阿柔不满地拍开他的手:“你才结巴,你全家都结巴。”
众人:“……”
“蜚蜚乖,再说说。”阿柔瞬间换上笑脸,“买什么官呀。”
她没想到蜚蜚会知道四婶的事情,以为妹妹是随口说的,结果蜚蜚却一本正经地连说带比划,努力向她传达道:“刘表叔,科考,啊!买官。”
那个“啊!”字,活灵活现地表达了人在落榜时那种崩溃绝望的情绪,再结合语境,众人秒懂。
“真的?”阿柔想了想,问她,“可是四婶亲口说的?因她觉得你不会说话,没避着你,所以全被你听来了?”
蜚蜚身体还没适应,做不出大幅度的动作,便用力眨了眨眼睛。
也是阿柔问了,她才想到,自己现在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儿,曾经还一度被人说是傻子,她说的话,在旁人眼里可信度应该不高。
但阿柔这样一解释,真实性就大多了。
“这吸血虫还他娘的没死呢!”阿木不屑,“就他那德行,还想做官?老子送他见棺材比较快。”
阿林白他一眼,小胖手立在耳边装模作样地扇了扇风:“你粗俗。”
“你不生气?”阿木瞪着眼睛,模样英武,“那腌臜玩意儿脑袋遭驴踢了要卖咱们妹妹。我不点艹刘家十八辈儿祖宗,都是看在四婶那张老脸上心里膈应。能的话我顷刻间把那他们老老小小全卖去给人当牛做……”
正义愤填膺的时候,柏秋一巴掌拍在他后脖颈上。
“哪个教你这样骂骂咧咧、满嘴喷粪的?”柏秋拧他胳膊上的肉,“再叫老娘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阿木顿时蔫儿了,捋着后颈小声嘟囔:“怎么一骂人您就听这么清楚,您耳朵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懂礼数,你非不信邪。”阿林幸灾乐祸。
“你倒是骂个懂礼数的给我听听。”阿木表示不服,“骂人还能有不难听的?不难听我骂他干啥?”
“来就来,你听着啊。”阿林清清嗓子,突然面色一凛,怒喝道,“这刘表叔简直狼心狗肺、禽兽不如!一大把年纪了还靠几个姐姐养活,好吃懒做、厚颜无耻。依他那个钝得掉渣的榆木脑袋,就是下辈子也不会有出息!做官?我看他是在做梦!”
慷慨激昂的一席话,骂出了风格骂出了水平,同时赢得了母亲和妹妹们的赞许和肯定。
阿木瞬间开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揍,不由向二弟投去了激赏的眼神。
只有阿森,满脸不解地望着他们。
直到家门口时,他趁旁人没怎么注意,抓住小声问他:“二哥,刚刚你说的都是啥意思啊?尤其那句厚颜无耻,无耻我知道。厚盐……怎么就成骂人的了呢?若是薄盐,道理又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