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想兄长也不过就是兴致来了护个短, 也算不得什么,他也就不再开口。
虽是跋扈, 秦王与这个同母胞弟很是亲近,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拍了拍楚王的肩膀, 笑着转移了话题道:“我方才提及苏九娘, 你又何必急于撇清?”
提及意动的小娘子, 楚王也有些不自在:“阿兄如此言说, 岂不是毁了她的名声,这不是先与苏家结了怨。”
显然楚王很有自知之明,垂眸说道:“苏家向来中立,想来不会愿意与皇子结亲。”
瞧瞧自家这老实弟弟, 秦王几乎要怒其不争了,他声调都高了几分:“那有何难?苏家不过忠君罢了,你若为君……”
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王急急捂住唇鼻,唔唔几声,秦王只得打住。
见他收声,才放了手。
这下倒真是把楚王惹急了,他面色不虞:“阿兄,便是你行事张狂,也不当如此说嘴。”
“呵,我在阿耶面前,不也是如此么?”
秦王很是不以为意,甩了甩衣袖,张口就来:“阿耶还道我这才是真性情。”
他瞧着楚王眸中厉色渐起,这才掸掸袖,不甚在意地说道:“阿兄日后无意与你相争,素日里放浪些,阿耶都是许了的,定不会与我计较。”
他自嘲一笑:“若非如此,有些话你说不得,阿兄可是说得的。”
此言一出,连楚王也不好说什么了,兄长待他如何,他是最清楚的,且兄长所言非虚。
若是日后他为储君,苏家又要如何拒了他,苏九娘只得嫁了他,而苏家也只能效忠于自己。
至于方才被秦王所嘲讽的两人,早被他们抛诸脑后,不过小事而已。
顾二郎早为顾相所弃,王元娘又无得力父兄依靠,在这偌大的洛京城,若不是与王沅他们沾些关系,只怕是丝毫不起眼的所在。
此时那两位在二王眼中不起眼的所在,却是也不复方才的沉默。
原是王元娘语气轻忽地先开了口:“顾郎,你可是怨儿了?”
她问的忐忑,也不敢正视顾二郎,只盯着他袖口的素色绣纹,心中还是有点点期待,毕竟顾二郎当年说过的,与王沅相比,宁愿娶她的。
听得秦王讥讽之后,顾二郎一直心神恍惚,这些时日被耶耶多次训诫,耳提面命,他已经有些认命,只道前世缘分已尽。
如今见王沅与苏六郎的亲密情状,他更是彻底死心,只当梦魇不过是梦魇。
可当面被秦王揭了旧事,还是又悔又痛。
这会又被王元娘询问,难免勾起他一丝怨气,若是赏梅宴上王元娘肯分说一二,何至如此。
他钻了牛角尖,口气也不大好:“元娘何必在意我如何作想,昏事已定,木已成舟。”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懊悔,明明答允了耶耶收心,日后与王元娘相敬如宾的,此时何必迁怒于她。
何况王元娘毕竟是阿芷的长姐,前世梦中自己冷落阿芷,难不成今生还要如此作践她的长姐么。
就缓了口气,温和道:“如今顾王两家联姻已是定局,元娘莫要多想。”
王元娘的脸色也是又青又白,她如今骑虎难下,抛了颜面与大母的疼爱,才能嫁与顾二郎,可顾郎分明是对她有怨的。
便是日后两人相敬如宾,那也不是她想要的,她付出了这许多,只得个相敬如宾,这算什么。
可她又不敢于此时对顾二郎横眉冷待,怕将他推得更远,只得笑笑:“顾郎所言极是,是儿想岔了。”
可她心里自萌生就不曾散去的念头又升腾起来,若是王沅当初病重去了,那该有多好……
自己明明让人偷拿走了几味药材,想让她继续缠绵病榻几年,怎么就没下狠手,让她就此去了。
毕竟,这么多年也没人发现,当年便是下手了,也不见得会被察觉。
要不然,不至于让自己如今陷入此等境地。
————————————————
且不管方才见着的几位如何作想,这会王沅还在跟苏六郎在林子里转呢。
不过这会,还牵着手的两人就是有说有笑了,只不过说的是苏六郎,笑的也是苏六郎。
王沅觉得自己仿佛是双口相声中的捧哏的,只负责点头,应声捧场即可。
好在苏六郎一人也说得欢喜,在他心中,王沅就好比是皎皎牡丹花,便是不言不语,那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任是无情也动人。
如果王沅知晓他的想法,大概会嫌弃地想,连牡丹与月季都分不清,还把她比作花,那可算了吧。
“卿卿方才想的是如此啊。”
苏六郎低头看她,含情目光落在如玉耳垂下一晃一晃着的珍珠,那是自己今晨所送的耳坠。
“秦王便是再得陛下宠信,也不敢去向陛下直言说要将九娘许给楚王。”
他接过了王沅手中的所执花枝,轻摇两下,笑着为她分说清楚。
“陛下也不会允了的,起码在他未定下储君之位时,是不会允准此事的。而陛下春秋鼎盛,想来前些年都未定下,短时间也不会制诏宣布太子人选。”
“楚王与九娘不过偶然见得一面,说是对她有意,想来实在是对苏府有意。便是他日后入住东宫,我苏家定然会效忠新君,联姻便也失了用处。
“倒是他自可选其他高门贵女,额外增些助力,不必浪费这太子妃之位予我苏家。”
这话好似在理上,王沅琢磨着,简而言之,就是楚王没当上太子时,圣人肯定不会允许他勾结边关将领,当上太子后与苏家联姻便失了意义,苏家自然会效忠东宫。
想来如今需防的,便是苏九娘莫要与楚王接触,以及早日为她定下昏约最是合适。
她瞧着苏六郎在正事上胸中自有沟壑,也就不打算接着过问了。不费脑,多睡觉,才是养生之法。
两人又逛了逛,就回了亭中,已经有安排好的下人去取了一模一样的花瓶回来,可此时王沅已经没了插花的兴致。
苏六郎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他无意间往水中一瞥,就走到了亭边,俯身扶着袖摆,自水中捞出一枚圆润洁白的物事,笑着道:“卿卿快瞧,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么?”
往他手中物事一瞧,王沅也有些乐,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物,是枚煮熟了的白煮蛋。
这也是洛京城当下的习俗,上巳游春时,常有些祓禊之人,会往流水中投些红枣,煮鸡蛋什么的,让下游之人有幸拾得的,也算是好兆头。
这还有个说法,叫做“曲水浮素卵”,或者是“曲水浮绛枣”。
往年王沅也拾得过的,不过她可没什么兴趣吃泡发了的红枣,或者是没什么味道的白水煮蛋。
不过苏六郎拾得这枚,好似上面还写了字?顺流至此,倒也没将字迹化完。
她伸出手,指如削葱,就想自郎君手中接过,辨别上面写的是什么。
可苏六郎并没有如她所想,第一时间就递给了她。
反而是踱步到桌边,自取了巾帕,先将水煮蛋表面的水渍擦干,才妥帖地放到她的掌心中。
随着王沅转动着手中的鸡蛋,郎君清朗的声调也传了来:“春日春风动,春江春水流。”
音如清泉,念得正是这白煮蛋上勉强可辨的打油诗,言词简朴,便是对着春日最简单的赞美。
这般瞧着,投了这枚水煮蛋的郎君或是娘子,也是很有些风流情趣的。
觉察出王沅有些意动,苏六郎便笑着开口:“这里只得了半首,加上下半首,才够完整。”
他唤了亭外的婢女,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就有人送来了一碟白煮蛋和笔墨砚台来。
俊秀郎君挽了挽袖,略微挑拣片刻,才拈起一枚,略蘸了些墨,就提笔写了两句。
又轻轻吹了吹墨迹,待干了些后,才递给了王沅。
把两枚色差不明显的水煮蛋摆到了一起,王沅念出了声:“春日春风动,春江春水流。春人饮春酒,春官鞭春牛。”
小娘子嗓音低柔,念着朴实无华的打油诗作,和着亭外大好春景,再加上今日种种,着实让苏六郎心魂荡漾。
他朗笑出声,伸手轻轻握住王沅衣袖,熠熠生辉的双眸凝着她,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询问她:“卿卿,我带你去泛舟游江,一起投这对素卵如何?”
双手正托着一对水煮蛋的王沅???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打油诗确有其诗啊~~
其实唐时世人很风雅的,街边酒瓶上就有些很有意思的打油诗~
~
觉得心情很好的苏六郎:卿卿我们去泛舟吧~
突然就被安排了新行程的王沅:???
☆、长啸起
此时王沅是彻底明白了, 但凡跟着苏六郎独处, 总是能突然间就被安排好了行程。
她转着手上的一对水煮蛋,觉得好似先前拾得的那枚已经很是模糊了。于是取过了苏六郎方才搁下的毛笔。
时人所用的毛笔,笔锋胖短,并不似后世所见的那般难用,她也能写的几分。
模仿着苏六郎的笔迹有几分隶书风格的笔迹,重新挑了个头颜色相近的水煮蛋, 把上半首“春日春风动, 春江春水流”写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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