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东次间,小太监战战兢兢将地上碎瓷清理干净,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猫儿硬着头皮随杨临进去,扑通一声跪在门边。
杨临上前恭敬道:“皇上,胡猫儿姑娘,带来了。”
其上久久未有答复。
皇帝待将手头上的奏折瞧罢,御笔批复过,方往开阔处跪着的猫儿处瞟了一眼,沉沉“嗯”了一声。
杨临松了口气,轻手轻脚退向门外。
猫儿静跪于低,眼风瞄见杨临那双皂靴经过她身旁,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样子。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悄悄伸手逮住了杨临脚腕,向他投去求救的一眼。
杨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便不动声色的摆脱她的爪子,坚定迈出了门槛。
她心中泪水长流,满心都回荡着萧定晔方才的那句话:“若不想跟着父皇……”
一时又想起昨日白才人的猜忌:“皇上若晋了你位份……”
还想起那神秘妃嫔所言:“你见着了皇上?他没唤你侍寝?”
她心中焦虑如起了一蓬火,那火苗虽只有豆苗般大,却像三味真火一般难以熄灭。
每多烧一息,就能将她的苦胆烧个大窟窿,她几乎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上首之人此时已瞧过第二本奏折,抬眼瞟了她一眼:“赐座。”
那声音低不可闻,一旁静候的小太监却已极快的端了把椅子放在猫儿身侧,轻言细语道:“姑姑请坐。”
小太监温柔的声音神奇的抚慰了她的惊慌。
她扶着跪麻了的双腿期期艾艾坐下,大着胆子瞄了瞄上首的真龙。
上首那人正垂首往奏折上写字,仿佛一时半刻留心不到她这边来。
她忙硬着头皮将她一直捏在手心的那一管口红塞进小太监手里。
她心中怀着缥缈的期望。
万一皇上要将她砍头,也希望这位小太监能明白她的求助之意,让她死的不那般痛苦。
皇帝抖动笔管,向奏折上划下一笔,眼神倏地往前瞄了一眼,脸中神色微微和缓。
她那般侧坐着,面上含了些不安,举止却又有些大胆……回忆中有抹倩影初初还有些模糊,只一瞬便清晰起来,迅速同眼前这位宫娥合二为一。
他合上奏折,饮了一口茶,没头没尾道:“那时太后突患恶疾,朕五内俱焚,贵妃带着你来给朕瞧,将朕置于不孝之地……”
猫儿一愣,心中恍惚,不知皇上所指何事,却摆明与她有关。
她待要竖起耳朵细听,皇上却又止了话头,只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十八年,朕……已有十八年未再见过她……”
猫儿听得糊里糊涂,瞧着皇帝的模样,只怕是要寻她问一问已逝故人之事。
她已被她撒下的阎罗王的谎言弄的狼狈不堪,此时哪里敢再接下话头。
然而皇上话说到此处,却抬头定定看着她,仿佛在等她回应。
她额上一瞬间出了一层汗,只硬着头皮道:“那人,她,吉人自有天相,怕是已投了个好胎,来生要享大福……”
许久之后,上首的真龙轻声道:“她,活的极好,还生了一儿一女,夫君没有纳妾……”
她一滞,额上再次汗如浆出,立时从椅上滑下,战战兢兢跪在一旁。
皇上再静坐半晌,饮了一口茶,声音中有些疲惫:“皇后命你永居废殿,你可想出来?如若……”
她没等来他余下的话。
他只过了几息,便摆了摆手。
第11章 暴毙祸害
秋高气爽。
还未到午时,日头照的青砖宫道仿似镀了一层金箔,路金光闪闪,像是一条通往成功的捷径。
谁站了上去,谁的未来便不可限量。
猫儿行在吴公公的身侧,心中一片迷茫。
她又想起那鬼魅妃嫔的话:“你见着了皇上?他没唤你侍寝?该是他还顾忌着你。”
她进了一回御书房,又见了一回皇帝。
这回的皇帝并不似她在极华宫那日见过那般怒意雷霆。
可说他想收她进后宫,又不大像。
以她有限的人生阅历,她没在皇上神态中发现对她有情的模样,更没看出想要杀她的意图。
他最后的那句话“皇后命你永居废殿,你可想出来?如若……”虽未说完,然而他余下的那几个字简直昭然若揭。
“如若不愿搬出来,便永世不要出来。”
她觉着,皇上金口玉言,准许她今后都住在废殿,谁也不能打她的主意。
她这般分析过,觉着今日战战兢兢上了一回御书房,不但保住了小命,还得了永居废殿的圣意,不亏不亏。
此时,吴公公在一旁絮叨的赞美着她,同时还恭维着阎罗王慧眼识英。
她趁着这机会,便将她心中长久的疑问问了出来:
“我进了一趟地府,喝了一口孟婆汤,便不记得前尘往事。公公可知,我从何而来?家中爹娘又是何人?”
吴公公立刻精神抖擞,决计要办好猫儿问他的第一件事。
就凭着皇上今日宣了胡猫儿一回,他就敢断定,皇上这颗险些成了枯井的心,只怕要活过来。
他的猜测并不是胡来。
方才他陪着杨临等在御书房门外时,杨临便出言指点他:
“皇上对猫儿姑娘是个什么打算,暂时未知。然而你是宫里的老人,当年皇上对那人是怎样的心意,你是见过的。
便是胡猫儿现下暂居废殿,止不定哪日就要晋位。
此番回去,该发的废殿月例就不要吝啬,切莫给自己招仇怨。”
他立刻领会了杨临的话中意。
他同杨临都是在宫里浸淫了几十年的老油子,便是他会看走眼,陪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杨临可不会看错。
若将猫儿侍候好,便是猫儿不得宠,他也不过损失些许银钱。可若一朝得宠,他的前程便是一片大好。
此时他听猫儿问他过往,立刻回想了一遭,道:“姑姑问的这一茬,我倒是知道的极清楚……”
一年前,猫儿那位短命的贵妃主子还好端端在后宫里,没有被打入废殿。
她向皇后娘娘求了懿旨,要出宫礼佛。
在回宫途中,经过闹世,沿途一间青楼,起了一声姑娘的啼哭。
那啼哭之人,便是猫儿的原身。
她被人牙子卖进青楼,怎能甘心沦落泥淖,扒着门柱不愿进去。
贵妃微服在外,坐在马车上听见少女啼泣,扒拉着窗棂往外那么一瞧。
自此,青楼里少了一位未来花魁,宫里多了一位倾城之貌的美宫娥……
后来的事情猫儿知道。
贵妃被贬,猫儿的原身遭受池鱼之殃,跟着她主子灰溜溜的住进了废殿。
她听罢往事,虽觉着十分平常,却也叹了口气:“可惜了。”
若那原身当时乖乖进了青楼,只怕就不会死。
原身不会死,猫儿便不会穿越。
她不穿越,就还能在前世,老老实实当她的彩妆研发工程师,过她的小日子。
可惜啊可惜,实在可惜。
周遭重新恢复了安静,再拐个弯,御花园近在眼前。
园中各花匠辛勤劳作,为半月之后的赏花盛宴做着准备。
年轻的苗木总管在每个环节都仔细查看,有不如意之处,还亲自上手矫正,端的认真。
猫儿惊咦一声,转头看向吴公公:“苗木总管,怎地换了人?”那个想占她便宜的死太监哪里去了?
“他年纪大了,得了病身子扛不住,只一夜就归了西。新来的谢公公,手艺好,会来事,极合用。”
猫儿心里一惊。
说那色胚得了怪病一夜暴毙,她是不信的。
祸害遗千年,便是他得了重病,最起码也会挣扎着多活几日,怎会一夜就丢了小命。
她心下一阵后怕。
若昨日在堆秀山凉亭里,但凡她视力好上一丁点儿,回萧定晔的问话保留了一丝丝,只怕她就要同老太监一般,也一夜暴毙。
正恍神间,宫道边上急急行来一个年轻太监,一步便拦在两人身前,急急道:“胡姑姑,快快随我去。”
猫儿立时惊叫一声,转身就要夺路而逃。
随喜,萧定晔身边最得力的太监,随喜。
她认识他,她原本在废殿藏的好好的,便是这位萧定晔的狗腿子上门,将她拎去了极华宫,自此结束了她闷声发大财的人生理想。
现下,这位狗腿子只怕是要拿了她去,寻个井口,替他主子解决了她这个祸患。
随喜立刻上前抓了她衣袖,着急道:“姑姑莫磨蹭,迟上一刻,我便要吃瓜落。”
吴公公一愣,立时转头惊讶的瞧着猫儿。
行啊,这妮子不赖啊,一边勾住了皇上的魂,一边竟然同五殿下有些什么。
只是,这心思未免太过活泛了些。在两个男人之间游移,且这两个男人还是父子关系……
吴公公觉着他有义务要将猫儿从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路上拉一把。
他上前悄声同随喜咬耳朵:“猫儿姑娘将将才从御书房出来。皇上对她……”
随喜一把推开吴公公,叱道:“老家伙心思端的龌龊,我若禀告了五殿下,只怕你脑袋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