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等了一息,看看旁边的“主子”。
此人从头到尾气质倨傲,极可能就是泰王。
猫儿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臂藏在披风里,只怕随时都能抽出一把长剑,给她一个痛快。不,他不会给她痛快,他只会再给她喂一回毒药,让她毒发身亡。
面前郎中的手固执的停在半空中,要同她打持久战。
逃避不了,死就死了。
她一咬牙,送上了手腕。
屋里寂静,外间雪片扑簌落地声频频传来。
她开口向泰王央求道:“你们没杀我之前,能否先端个火盆来?还未等你们逼供,我就得先冻死。”
窗户关的不严实,寒风顺着窗缝不停歇的溜进来,房中越加如冰窖一般。
泰王忖了一忖,往耳室中去。
只刹那,郎中无声无息间,往猫儿口中塞了粒黄豆大的小药丸。
猫儿惊的张口欲咳。
他立刻向她轻轻摇头,附在她耳边极为低声的说了句:“信我。”
这声音……有些耳熟。
不,不是声音,是语态,仿佛有人曾经数次用这般语态同她说过话,含笑的、忧虑的……
她噙着那颗药丸,抬头往他面上望去。
面具遮掩了他所有的面颊,只在眼睛部位留出了一双圆孔。
他就透过这双圆孔看着她,眼中百感交集。
此时泰王已在耳室中吩咐完下人生火盆的事,转身往房中而来。
猫儿立刻低头,用力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泰王到了床榻近前,向郎中问道:“如何?”
郎中微微躬身,沉声道:“气血过分充盈,是发作的症状,要立刻服药,否则便要开始七窍流血。”
猫儿配合着这话,立刻往榻上一倒,抱着腹部大声呼喊:“我不吃我不吃,什么药不药,姑奶奶没病……”
泰王抬头冷冷看着郎中半晌,一偏头带他去了耳室,不知同侍卫嘱咐了些什么。
不多时,又进来了另外一位郎中,同样替猫儿诊脉,同样说道:“不知这姑娘体内有何异常,气血竟异常充足……”同先前郎中所言并无差别。
泰王听过,思忖半晌,冷冷看了眼在床榻上打滚的猫儿,转身踱了出去。
外间梆子响了三声,大雪依然不停歇。
猫儿不知道泰王将自己掳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过场都已经走了这么久,他却连真正目的都不说,只任凭她在这厢房里大声呼喊,一会说身子痛的要咬舌自尽,一会对着虚空拉着哭腔唤阿哥。
到了后半夜,猫儿已经撑不住睡意,面具侍卫趁着端火盆的时候,才送来一颗解药。
他来之前,受过一位丫头的切切叮嘱。
丫头道:“千万莫同她多言,免得她将你带进沟里,泄露了要事。”
侍卫听着这话中之意,奇道:“你透露了什么要事?”
丫头立刻一摆手:“没有,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侍卫是个谨慎之人,虽从丫头口中未得到任何干货,然而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念,放下火盆后,掏出解药放在榻边,一言不发的离去。
猫儿等关门的一刹那,立刻将解药揣进贴身衣裳里。忖了忖,更加高声的嘶吼了起来。
第101章 孟婆的爱好(四更)
泰王这一处隐秘老巢,在好不容易启用一回的这一夜,险些暴露了用途。
和平日相比,太过热闹。
先是比平日多了许多人进进出出,即便不从大门走,改走角门,其门口踩化了的积雪泥水,就彰显出与平日的不同。
再是人语声、人喊声、人嚎声从未停歇过。
一直持续到三更之后,那声音还比先前更惊人,引得一整条街的野狗竞相吠叫不止。
厢房里,为数不多的丫头们正捧着盆子进进出出,端出去的盆中水已鲜红一片,端进来的水不久就步了后尘。
泰王只穿了中衣,戴了面具。烛光打在雪白中衣上,映衬的他仿佛白无常,只需再加一条长舌,就能戴着高帽子去拘魂。
他主理礼部的这些年,虽是存着笼络天下仕子的心思,却也将他自己洗脑成一位极有仪式感的人。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但凡要用膳,必定要洗手,并让下人当着他面冲洗碗筷,方能正常进食。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但凡要入睡,一定要解了外裳,换上干净中衣,方能正常入梦。
下人们报来猫儿七窍开始流血时,泰王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来不及穿外裳,只戴了面具就急急冲进了厢房。
报信的下人显然有些言过其实。
猫儿不是七窍流血,只是七窍中的一窍,鼻腔流血。
猫儿自己不疼也不痒,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倒是端水进出的丫头们有些胆小,生怕猫儿死在这里,坏了自家主子的大事,可就要连带的她们掉脑袋。
泰王几回起了要掏匕首的心,几回自我劝慰“要顾着大局”。
待丫头们离去,他一把掐住她颈子,咬着后槽牙问着胡猫儿:“解药呢?解药去了何处?”
猫儿被掐的说不出话来,直到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萧正方松了口,一字一句问:“说,解药去了何处?”
猫儿大大喘着气,先刻意往火盆里瞥了一眼,方作出防备之色:“我为何要吃什么解药?我什么时候中过毒?”
泰王一声冷笑:兜圈子?本王陪你!
他提了椅子坐下,冷冷看着猫儿半晌,方道:“姑娘觉着,身子连续痛了两日,究竟是何原因?”
猫儿想了半晌,问道:“难道不是我死了好几日,五脏六腑开始腐烂?之后又回了魂,受损的脏腑却一时半会好不了,才疼痛至此的?”
泰王佩服的拍掌赞道:“姑娘倒是十分淡定。”
话说到此时,他却不知起了什么兴致,同猫儿谈起了闲话:“据闻胡姑娘死前喜欢做妆品?”
猫儿却刻意一愣:“哪一次?第一回 死之前,喜不喜欢做妆品,没人告诉我。”
“哦?”泰王眉头一抬:“那这第二回 ,姑娘前事尽忘,如何还记得做妆品的门道?”
猫儿装腔作势唤了一会疼,面上却起了一点子笑意,状似神秘的同他道:“你知道孟婆擅长做何事?”
泰王一滞。喵的又是什么话题?
猫儿立刻微微一笑:“你果然不知道,可见你是个从未死而复生的人。”
她续道:“孟婆不但煮的一手好汤,竟然还做的一手好妆品。可见地下天上,所有妇人都爱美。她见我同阎罗王是亲戚,才当做人情教我一种妆品制法。没想到我竟然十分有天赋,一学就会。她稀里糊涂教个不停,最后竟然一点没私藏。”
她面上显出有些担忧的神色:“等我在废殿里醒来,我才知道,我死之前,竟然就是个会做妆品的人。如此想来,我学了孟婆的手艺倒是有些胜之不武,也不知她日后会不会上来骂我。”
她今日的表现,给泰王的逐鹿大业,带去了极大的心理负担。
此前他在各种预谋、设伏、明争、暗斗中,有得手,也有失手。那些失手的,他从未当成一回事。输输赢赢十分正常,只要到了最后做清算时,看谁赢的多,看谁赢到最后。
可自他使出猫儿的这步棋,他便觉着这条线进展十分艰难。
原本这条线也不是并非不可,只是出于保险,要给最后的决胜增加成功的砝码。
她入了父皇法眼能日日向父皇吹枕边风,令父皇增加对他的倚重,自然很好。
便是父皇不受她的影响,可若有一日,父皇起了立太子的心思,有她在,他也能尽快收到消息,好及时做应对。
再退一步,如若父皇到了最后要驾崩一刻才立太子,他也能起事逼宫。
皇位他志在必得,胡猫儿这步棋,不用便不用。可既然用了,就不能半途放弃。
然而并没有半途这回事,起步都还没起起来。
他看着胡猫儿一副疯疯癫癫、满嘴鬼言鬼语的模样,不禁扶额。
这样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真的能入了父皇的法眼,并被勾的服服帖帖?
此时这短暂说话间,她的鼻血再一次将床榻打湿。
他甩出一颗解药,冷冷道:“你也可以不吃,再投进火盆里毁掉。可最迟到明日,你就全身流血、暴毙而亡。我倒是忘了,你还有个起死回生的本事。你可以试试,你这回死了,还能不能再活过来。”
她挣扎着捡起解药,捏在手心里,做出纠结不定的模样苦苦思索半晌,终于将解药投进了口中。
外间梆子响了四声。再过一会会,到了五更,掖庭的宫门就要打开,宫道上人影渐多,再不好将她送回去。
泰王抓紧时间问道:“这几日的痛,好不好受?”
猫儿瘪嘴摇头:“死去活来。”
泰王立刻道:“你体内之毒,我亲自下,只能由我亲自解。我向你下毒,自然是为了要控制你,你可听懂了?”
猫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控制我做什么?想通过控制我,来控制整个地府?我同阎罗王只是结拜兄妹,并没有到互相掣肘的程度啊!”
“闭嘴!”泰王扶额,“我控制你,是要让你进后宫当妃嫔。如有不从,轻则不给解药,让你肠穿肚烂而死;重则一刀毙命。总之不让你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