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正说到此时,废殿的破墙洞边露出个小脑袋瓜,随喜穿的整整齐齐站在那处,期期艾艾看着猫儿,试探着叫道:“姑姑……”
满腹怆然汹涌而出。猫儿强忍着眼泪,对着五福冷冷道:“你跟着旁人吃的好,穿的好,又何必赖上我。你走吧,我瞧不上你,你再莫来招我的眼,否则也将你投进井里去。”
随喜站在远处呜咽了一阵,哭道:“姑姑若要做木活,一定要再来寻我。”抹着眼泪珠儿慢慢走了。
吴公公走后,猫儿结结实实的哭了一场。
她结交的这些人,都值得她相护。
便是她日后毒发,没有牵连她们,也算是成全了共居了一场的情分。
珍珠粉依然在每个夜里撒下,白日醒来,她看到地上没有脚印,心里先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提起了一口气。
离第二回 毒发还有五日,不知新的指示何时会来,又不知会是让她去做何种事情。
她回想着萧定晔在雨夜同她说的话。
他让她接近皇帝,竟然不是想让她进后宫?那他究竟是想让她做什么?
新一批的口红又做了出来。
五福是个好孩子,在她逃宫继而被捉去围猎营地之后的几日,他兢兢业业,为她制了一排口红管子。
他改造了要用螺纹扭动管子的复杂方式,改用榫卯的方式,三截小管子嵌合成口红长度,每用短一段,便取下一截小管。如此既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在制作工艺上又极为简单。
她将口红收好,心里想着,这买卖只有口红和粉底,自然不成。
如若侥幸不死,下一步应该做小盒子的腮红和眼影。
再下一步,再将眉黛转成眉粉。最后加一个睫毛膏,基础彩妆算是齐活了。
接着,要将各式化妆刷做出来。
粉底刷、眼影刷、腮红刷、眉粉刷、口红刷,眼线笔……各式不同的小刷子配合各种妆品,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再下一步……哎,现实教她做人。白日梦要不得。
不知道萧定晔让不让她活命,不知道皇帝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她每日沉默的做着妆品,没有等来新的任务,先等来的是前来寻仇的李巾眉。
这位姑娘经了猫儿的误导,以为萧定晔伤了男人的根本,回到家中为自己的姻缘伤心了好几日。
她觉着不能她自己一个人伤心。
得让觊觎萧定晔的女儿家一同伤心。
在回京的十来日,她马不停蹄的约见了各位贵女,向各位情敌们传达了这一噩耗。
其中以她耗费在最大情敌——楚离雁身上的时间最多。
她多次约了楚离雁出来,向那位姑娘一遍又一遍的描述萧定晔伤的多么惨,多么的失了男儿雄风。
楚离雁初始跟着一起伤心。
然而接着她便展现出了比李巾眉的高明处。
她直接去寻了她表姐,泰王妃。泰王也是一同外出围猎的,自家兄弟伤的怎么样,他不会不知。
这般一打听,真相显露。
李巾眉瞬间成了京城贵女的嘲讽对象。
争风吃醋到诋毁皇子名声,可真是有种啊。
李巾眉险些被闺阁舆论逼得自刎之时,忽的想到:罪魁祸首是胡猫儿啊,若不是她信了胡猫儿的邪,她能到了这个地步?
此时她站在废殿榻了半边砖墙的院里,耍了一回她阿哥教会她的唯一一套拳法,待收了势,方一指猫儿:“呔,你这妖精还有何话说?还不来快快受死!”
猫儿停了脚踩的研磨器,缓缓道:“最近宫里流传着我的一桩喜事,你可知道?若皇上真接了我进后宫,你猜,在萧定晔的亲事上,我能不能向皇上吹枕边风?”
第69章 脚印
废殿院里,气氛不算融洽。
坐着的猫儿摆出了一副未来婆婆的架势,李巾眉气势上立刻矮了一截。
猫儿又加了一把火:“你上回说,待回了京,你还会再给我十两银子。你忘了,我可没忘。”
怒火令李巾眉浑身发抖。
她指着猫儿半晌,方咬牙切齿道:“本姑娘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猫儿叹了口气,道:“我说他伤了脐下三寸,是也不是?”
李巾眉一挺腰:“没错,一字都未错。”
此时春杏正在院里走动,猫儿向春杏问道:“肚脐下三寸,你比一比,是在何处?”
春杏立刻伸出三根手指横放于肚脐下,仔仔细细看过,方道:“小腹。”
“没错,”猫儿一摊手:“我指的是小腹,你以为是哪里?你这小姑娘,怎地思想如此复杂?”
李巾眉身子一晃,呆立当场。
她看着猫儿喃喃道:“如此说来,本姑娘的人缘差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是自找的?”
猫儿摇头:
“非也非也,你能同旁的姑娘分享情人之事,可比后宫里的妃嫔们大方多了。便比如我,就不愿意把皇上之事告诉旁的女子。
你这种‘人人为公,天下大同’的济世为怀的思想,实在值得后宫三千妃嫔集体学习,以求进步。”
李巾眉有些恍惚,幽幽道:“本姑娘果然这般有大义?”
猫儿给出肯定答复:“太有了,简直是历朝历代后宫的楷模。”
李巾眉一时有些想不起她今日入宫所谓何事,在矮墙边坐了半晌,顺着破围墙出了废殿,待呆呆行了半晌,忽的一拍脑袋:“妈呀,险些又被胡猫儿给诳了。”
她几步返回,极快的将废殿四顾过一圈,实在未寻见任何能抚慰她心灵的值钱物,目光立刻盯上了那一盒共十来支口红,活扑上去一把抱在坏,咬牙切齿道:
“胡猫儿,看在你曾救过我的份上,本姑娘这回就放过你。还敢有下回,让你见识本姑娘的拳头。”
猫儿觉着,她出于挽救李巾眉跳火坑的义举,带来的损失有些大。
她一个人辛辛苦苦几日,不过就得了这一点子口红。
当夜又稀稀拉拉下了一阵雨。
在上回服过解药的第十四日的清晨,猫儿醒来,在枕边发现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两个字:“阅兵。”
没有解药。
她立刻下地,将整个被褥一寸寸检查过。
真的没有解药。
她颓然坐回炕沿,声音里带了些苍凉:“他想怎么样?不给马儿吃草,却希望马儿跑……”
外间渐渐传来白才人主仆起身梳洗的细微说话声。
未几,春杏的声音陡然一大,腔调里带着四分的吃惊和六分惊惧:
“天哪,半夜什么人来过?”
猫儿立刻拉开殿门冲了出去。
连番秋雨浸泡的松软的泥地上,只有一双硕大脚印深陷于地,看着是有人从半空中跳下被陷进了泥里后,又挣扎着一跃而出。
猫儿立刻回屋穿了衣裳,从袖袋中掏出早就备好的细麻绳,从脚印最里圈量好尺寸,在麻绳两头打了个结。
她起身严厉警告春杏:“如果想活命,必须当没看见,也不能同旁人提起,可知?”
春杏惴惴点头,一旁白才人却从配殿探出脑袋,双目因兴奋而睁大,急切道:“你……你半夜偷汉子?不不不,你偷太监?你终于同太监对食啦?”
她向猫儿报以最诚挚的笑容:“你想通了对不对?太监比皇上好。皇上虽然是真男人,可他的女人太多了,一个人分不到几口。太监则不一样,虽然身子残缺,可结成了对子,那可就是长久的关系……”
猫儿一块砖头丢过去:“闭嘴!”
她转身进了正殿,从炕上竹席下取出一张压得平平的纸,在其上写下了新的信息:“四,四四脚。”
四四脚对应的身高应该是多高?
她记得父亲的脚是四二码,有一米七五。
四四的脚,只怕要到一米八。
可若那人天生脚大身子矮怎么办?
这细微的一点点信息,如何让她将萧定晔的人一个个确定身份?
在这张纸上还写着三条信息:
一、假太监,面覆铅粉,肤质粗糙,油性爱长痘。
二、宫娥,身高与我持平,身有茉莉香。
三、浣衣局老嬷嬷,脸圆,身子敦实。
她还要再细想,外间忽然传来吴公公的声音。
她忙忙将纸重新压在竹席下,开门而出,却见吴公公正带着个颤悠悠的老太监抄近路从破围墙钻进来,瞧见猫儿忙忙道:“快,姑奶奶,换好衣裳,随皇上去阅兵。”
阅兵,那纸上所写的二字:阅兵。
御驾从东华门而出,穿过正街,出了东城门,再往前行两刻,便能到达京郊大营。
阅兵的决定下的仓促,皇帝轻车简行,骈马车厢并不大,里面塞了皇帝一人,神婆一人,太监一人。
瞧着虽简单,只这周围隐藏的随驾暗卫,不知何其多。
秋末的清晨已有些寒冬的气息。
车厢里有些阴冷,没有放火盆。
皇帝身着披风,径自翻看着奏折,没有丝毫寒冷的模样。
跪坐在一旁的猫儿却有些受罪。
这该死的吴公公送来的衣裳,为了更好的展现她的体态,竟薄的跟夏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