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也是能抵银子的。据春杏说,这里面有一半的珠子成色都极好,一颗至少能值十两。
逃跑的路上,珍珠没有银子通用,银子没有银票便携。
她觉着,她就将柳太医的这一百两银票带在身上,将银锭和部分珠子留给他。总之不会让他受损失。
外间天色渐渐发白,远处传来各宫门敞开的梆子声。
她再也躺不住,起身悄悄用湿帕子擦过脸,去了五福床榻边上。
这废殿的正殿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配殿。
前贵妃当时便是在正殿咽了气。
猫儿和白才人主仆早早占了两间配殿,将正殿这一尊位让给了火焰高的五福。
五福睡的迷迷糊糊中一睁眼,立时被眼前的黑影惊的尿了裤子,一咕噜起身跪在贵妃榻上,磕头求饶:“贵妃贵妃饶过我,明儿奴才给您烧纸。”
猫儿一捂他嘴:“你先别尿,你陪姑姑出去一趟。”宫里也有劫道的,她再不敢单独行路。
五福认出是她,忙忙掀开被子要跟去,却又重新坐回去,捂着裤裆难过道:“再等一个时辰,等裤子干了就陪姑姑。”
猫儿心里当下一酸。是她大意了,五福从掖庭净身出户投奔废殿,多一件衣裳都没带。她这个当姐姐的,却没有为他添置一件工服。
她就手塞给他一锭碎银,不嫌弃他床榻上的尿骚味,坐在榻边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以后要聪明些,招子放亮些,胆子要大些,别动不动就尿裤子,惹人笑话。”
五福迷迷糊糊坐着,听着她莫名其妙的思想教育。
她说完这一句话,再摸了摸他头,出门将铜锤抱在怀中自卫,独自悄悄出了废殿门。
天色发麻,各处的宫灯早已熄灭。
清晨的皇宫没有人气,显得更像是一处浩大群墓。墓里的尸体白日出来放风,夜里便重新躺进了棺材里去。
猫儿手中握着铜锤,心跳如擂,身子却不急不缓往前行,不愿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离掖庭最近的是西华门,要先出了废殿,绕一个半圈,就能到宫门边。
宫门处还燃着火把,驻守宫门的侍卫一排持刀,一排持戗,站的笔直。晃动的火光打在他们面上,每个人都不苟言笑,仿似守墓的石人。
时辰太早,没有旁人进出。
猫儿试探着往前一步。
没有人阻拦。
再往前一步。
还没人阻拦。
周围静的连鸟叫都没有,除了火把,一切都是静止的。
这给了她一种错觉,仿佛这些侍卫真的是石人,被放置在这里,只是起一个震慑作用。
她一咬牙,快步往前而去。
侥幸没有发生。
数十位侍卫的长戗、大刀整齐划一的指向她,仿佛她并不是要逃宫,而是来阅兵。
终于有位侍卫站出来,如托塔李天王往她面前一站,向她伸出手:“对子。”
她不由自主出声:“顺子。”
侍卫一蹙眉:“对牌,腰牌。”
原来不是要报暗号。
眼前的侍卫一动不动等着她。
她一动不动瞪着侍卫。心里却明白,想这般大摇大摆走出去,是万万不能了。
侍卫纳闷,往前倾身,抬手在她眼前两晃。
她眼珠子一动不动,顺势发出呼噜声。
侍卫吁了一声:“梦游,吓死老子了。”他双手箍住她双肩,将她离地拔起,转向宫内方向。
她心惊胆战,匍一落地,双眼一眨不眨直视前方,迈动双腿,无声无息往后宫深处而去。
日头高升,迎来一个艳阳天。
猫儿机械的捶着珍珠粉,心里想着出宫门的法子。
不用探余下的三处宫门,仅从西华门便能推测出,太监、宫娥出宫,靠脸靠衣裳都不成,是要有对牌的。
明珠瞧着猫儿怔怔的模样,问着:“姑姑今儿一大早,可是外出了?”
猫儿一个激灵,否认道:“何时?没有啊。”
五福老老实实将一颗碎银还给猫儿:“姑姑定是梦游,半夜赏了我二钱银子。”
猫儿闻着他身上的尿骚味,默默收下银子,觉着她这位小兄弟,端的是个实诚人。
等她逃出宫,日后有机会,一定也将他捞出去,让他当她铺子的大管事。
时近仲秋,为了迎接中秋团圆日,宫里各处园子,开始大范围撤下旧花,换上大碗菊花。
外间青草味充斥着整个宫廷。
明珠这两日为了取信猫儿,卯足了劲拍马。她惊喜道:“姑姑,我们快去摘红花,今儿摘花,任何人不会阻拦。”
猫儿一恍惚。
此前她若是听见这话,定是要当成过年。
然而此时,她的大计是要逃宫啊。要这些劳什子的花朵有何用。
她茫然的“啊”了一声,转而问明珠:“去摘花,可要对牌?”
明珠只当猫儿夜里没睡好,白日有些头脑发晕,便耐心替她解惑:“穿梭在宫内,自然是不要对牌的。只有出宫时,才要对牌。”
“对牌是怎样的?你路子广,肯定见过对牌。”
猫儿送给明珠一顶高帽子,明珠觉得戴的正合适。
她有些得意:“自然见过。吴公公腰间,挂的就有。”
吴公公。猫儿有了目标。
第42章 出门对牌
猫儿还没来得及去寻吴公公,先一步等来杨公公,杨临。
杨临话都没说清,便拉着猫儿要走。
猫儿原本要挣扎。但凡杨临出现,八成与皇帝有关。伴君如伴虎,她明白的很。
然而杨临转身间,腰间的腰牌啪啪轻响。猫儿立刻被勾了魂。
高风险伴随高收益,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于是,两刻钟后,猫儿顶着日头,跪在了御书房外。
她单手端着一个红漆盘,盘子里的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随着她发颤的手,来回打着旋儿。
这汤药原本要敬呈之人,此时正坐在御书房里阅奏折。
他每每长串的咳嗽一回,站在猫儿不远处的杨临心急之余,便要向跪地之人投去几声叹息。
这叹息,一边是送给猫儿,为他高估了她的作用。
一边是送给跪在猫儿身侧之人,皇上的不孝子萧定晔。
同时他又不得不感慨,萧定晔这位败家皇子果然年轻体健,被皇上赐了板子,不过两日便能从病榻上起身跪在这求原谅,而他老子被气出的咳嗽却越加严重。
此时猫儿端着漆盘的手酸软难耐,恋恋不舍的瞟了眼杨临腰间对牌,方压低声音同他道:“我瞧着,皇上的身子挺好的,这劝药的事儿,便算了吧。”
杨临对她的建议充耳不闻,听着里间又传来咳嗽声,不禁轻声轻脚进了御书房,等皇帝将将阅完一本奏章,方轻声劝慰道:“皇上,五殿下在外跪了一个多时辰,他知道错了。皇上先吃过药,猫儿姑娘……”
“啪”的一声,眼前奏折瞬间飞散,乌墨横流。
杨临同随侍的小太监们仓皇而跪,便听上首那位真龙咬牙切齿叱道:“你等大胆,竟然妄自揣测朕的心思!”
杨临以头点地,再不敢说一个字,只听得皇帝长长久久的咳过,方疲惫道:“喊他们走……”
外间院里,猫儿趁人不备将手中漆盘放在地上,只等着皇帝宣召时,她再将汤药送进去。
无声无息中,跪在一旁的萧定晔低声叱骂:“祸害!”
猫儿转头一瞧,见这位皇子正正用眼角瞟着她。一句“废物”已到了她嘴边,又生生被她咽了下去。
忍,她告诫自己。
越是到了关键时候,越要忍的住。她是要离宫的人,她没必要同他置气。
她轻哼一声,再不看他,一把端起漆盘,认认真真等着皇帝宣召。
自然她没有等到宣她奉药的旨意。
御书房一阵嘈杂后,杨临灰头土脸出来,先去了萧定晔身畔:“皇上还是不愿见殿下。殿下先回,说不定过两日皇上便……”
他话说到此处,想起“揣测圣意”的罪名,又道:“皇上何时消气,奴才也不知。殿下自求多福吧。”
到了猫儿这里,他黑着脸道:
“咱家错了,不该带你来。今后除非皇上宣召,否则任何人带你来面圣,都要拒绝。
这事你跟着前贵妃时就经历过,你该有经验。”大有他被皇帝训斥反而是猫儿疏忽之意。
猫儿跪在他身前,瞧着他腰间对牌晃荡,只嬉皮笑脸应下,将漆盘往地上一放,正要起身,却又哎哟一声喊“腿麻腿麻……”身子往前一栽,已然扑到了杨临腰间。
杨临双手下意识往前一抬,腰间洞开,光电火石间,猫儿一只袖口倏地滑出一饼无盖粉底,悄无声息的贴上了他腰间对牌,一只手用力一按,手臂一扬,那粉底重又滑进了袖中。
她扶着杨临手臂站起身,心跳的仿似要从喉中钻出来,只向他福了一福,转身急急而去。
宫道清静,猫儿四顾无人,取出粉底细瞧。粉底平坦,腰牌上的字和底纹清清楚楚印在其上。
她吁了一声,将粉底塞进袖袋中,心中盘算着,等回了废殿便让五福动手刻腰牌。七日时间,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