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想眠。
然而任何人在床榻上想做各种夹被子、翘臭脚、抱枕头的动作时,被无数双眼睛瞧着,哪怕心再大,也无法安然入睡吧?
没错,守在她床榻边上的是一大群宫娥。
她们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塌边,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有人手里拿着绳索,有人拿着花瓶,有人拿着烛台。如若发现她对皇后有不轨之心,立刻要将她绑了,砸了,噗呲一声戳个血窟窿。
此刻她僵硬的躺在榻上一动不敢动,而那位年轻的皇子躺在皇后的另一侧,已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长夜漫漫,她原想着坚持一下,天就会大亮。
等天亮了,皇后醒或者不醒,那是白日该操心的事情。
然而不多久,她便开始极微弱的扭动,再扭动。
她晚饭时饮下的那一大碗鸡蛋汤此时开始折磨她的膀胱。
膀胱一突一突,她开始焦躁不安。
她身子微不可见的扭一扭,她身下的软榻就发出微不可闻的动静。
下一刻她便被宫女们如同拎小鸡一般擒住了一只手和半个身子。
而另一只手,牢牢的和皇后的手绑在一处,丝毫不能让松开。
此时萧定晔已经从榻上坐了起来。
他的眼神冷静而清亮,半点没有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困乏。
他冷冷的注视着她。那眼中含着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又有一丝忍耐。
他薄唇轻启,咬牙切齿道:“是你装不下去了,还是怎地?”
她扭捏了半晌,终于坦白道:“我……奴婢……想小解……”
他的面上毫无同情。
“忍着。”他说。
夜又恢复了寂静。
萧定晔的方位又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她又直直躺在了塌上。
宫娥们又跪在她旁边,手持绳索、花瓶、烛台,打算绑她、砸她,噗呲她。
床榻又一次发出微不可闻却明明白白存在的声音。
她又一次被宫娥们擒住了半个身子。
皇子又一次起身,睁着毫无眼屎的双眼杀气腾腾望着她,薄唇轻启:“你是又装不下去了,还是怎地?”
她开始祈求:“奴婢尿急……”
夜再一次寂静。
她决定豁出去!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响起,空旷宫殿里发出阵阵回音。
回音说的是:
“镇魂驱邪见不得污秽之物……污秽之物……之物……物……
否则会反噬病患……反噬病患……病患……患……
陛下不让我尿尿……不让我尿尿……我尿尿……尿尿……尿……
我只有就地解决……就地解决……解决……决……”
她一只手窸窸窣窣的解开了腰间绢带,瞧见萧定晔面上毫无波澜。
她一咬牙,将下半身裙身往下一拉,洁白腰身唰的露出一大截。
静寂无声昏睡着的皇后的另一侧,箫定晔面颊抖了几抖,唰的起身下榻,宽袖一甩,愤愤出了寝殿。
吁……
宫娥快手快脚取了恭桶。
晌午时分一大碗的鸡蛋汤经过消化后,终于被排出体外。
榻上三人排排睡,夜再次恢复了寂静。
经过了这一夜,天边日头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晏皇宫、往宫院地上投下斑驳树影时,皇后她老人家没有醒过来。
在五皇子一大早因伴驾上朝而离开、盯着她的宫娥们散开后,胡猫儿曾数次探过皇后的鼻息。
活的,还没死。
她舒了口气。
皇后没死,她就还能苟且求生。
第4章 新房客
又一个夜晚降临。
皇后卧榻之侧,苟容猫儿酣睡。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跪在自家的茶几边上,哭哭唧唧写卷子。
她双亲为人师表,可她儿时聪慧有限,每逢大小考试,试卷发下来,她便不敢回家。
等她被双亲男女双打教训过、跪在茶几上泪水长流的写卷子,她耳边便是父母手持戒尺、啪啪啪在手中敲击的威胁声。
“写你的作业,偷看什么看!”这是她母亲的骂声。
“改你的错题,偷听什么听!”这是他父亲的吵声。
然后,指不定在什么时候,伴随着这叱骂声,她的颈子上便会“啪”的挨上一板戒尺,将她吓的屁滚尿流。
耳边喁喁人语,仿似她双亲在商量各打她几板子的问题。
那声音渐次加大,其间夹杂着高低呼声。她唯恐他们商量完,她的颈子便要挨板子,只一挣扎,便一咕噜翻了起来。
太医,宫女,皇子,皇帝……憧憧灯烛下,一堆人在眼前转悠。
她的手上还捏着铜锤,而铜锤的另一端原本该被皇后捏着的,此时却离了手。
她倏地一惊,彻底醒了瞌睡,只见她的命脉——皇后本尊已被移去了床榻边,于众人们的包围下,语声极低的配合着太医的检查。
醒了,皇后醒了?
猫儿立刻起身,握紧了铜锤,颤颤悠悠忽高忽低的低吟着:“天灵灵,地灵灵,阿哥阿哥可归位……”
待跳完了大神,她于虚空中鞠上一躬,压着声音道:“两位鬼君请先回地府。若有需要,我再相请。”
众人的注意力全然放在皇后身上,她的离开几乎没有难度。
唯有她将将要跨出寝殿门槛时,萧定晔一把拉住她,低声威胁道:“莫耍花招,否则本王灭了你。”
小命在前,她不敢造次,只福了一福,咬牙许出去了下一次:“奴婢便在废殿,娘娘同殿下若有需要,奴婢携了阿哥,随时应召。”
五更的天际只隐隐现出一道金边。四处传来几声梆子声,提醒着各宫开锁敞门。
猫儿顺着墙根,慢慢溜出了这险些要了她命的地方,长舒一口气。
紧接着她便迷失在了繁复多变的宫道上,直到有人轻轻咳嗽一声。
光影阴暗,前路上站着的妃嫔,面目难辨,只如鬼魅一般轻语:“你见着了皇上?他没唤你侍寝?该是他还顾忌着你。”
猫儿心中一疑,正想上前问个明白,那妃嫔却后退一步,将声音压的更低:“皇后想让你们死,你却还去救她。该说你是蠢,还是贱?”
她的话说完,人顺着宫道往边上一拐。等猫儿忍着惊惧追上去,那妃嫔已经如鬼魅一般隐在了晦暗竹林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清风徐来,胡猫儿后背有些发凉。
她穿越过来时,人已经在废殿。她那位短命的主子,尸身已被搬走。
前尘后事,她皆不知晓。然而主仆二人在废殿里集体身死,自然不是寿终正寝下的巧合。
是有人不想二人活。
自此她在废殿里夹着尾巴,轻易不敢现身,只偷偷做些口红卖给宫娥换些零散银子。
她一路心生疑惑,胡乱扑腾着回了废殿时,看着最新出现的状况,立时便忘了她心中的疑虑。
原本只有她一个人居住的废殿,显见的热闹了起来。
多了两个人,两个熟人。
一个是偶尔来寻她买口红、胭脂的春杏。
另一个,是春杏的主子,前儿夜里借着在皇后榻前侍疾而邀宠失败的宫眷,白才人。
胡猫儿觉着,她在宫里的生路就此要被斩断。
如何做彩妆,是她的商业机密。她从未想过要公示于众。
现下废殿里多了两位房客,她还怎么一个人静悄悄的发财?她还怎么筹够逃宫的银子?
此时,那位将将被贬进废殿的白才人正不停歇的嚎啕着,立时打破了胡猫儿长久以来对外刻意经营的神秘感。
日头已跳出云层,经过此处的宫娥内侍在外探头探脑,想将传说中猫妖胡姑姑看个清楚。
胡猫儿紧掩了门,窜去白才人床榻,乜斜着这位哭肿了脑袋的姑娘,冷冷道:“我阿哥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小鬼,你若再哭两声,他就要上来拘你。”
哭声戛然而止。
千娇百媚的白才人满面仓皇的缩去了床角,紧紧拥着被子将自己包严实,战战兢兢道:“你……你真的……同阎罗王拜了把子?”
胡猫儿往床榻边一坐,懒懒道:“前儿夜里你可是听的清清。现下,皇后娘娘经我手,已经醒了。你说呢?”
此时外间树冠中群鸟晨醒,有老鸦“哇”的一声嘶吼,同猫儿一起渲染着恐怖气氛。
白才人“啊”的一声尖叫,往塌下一跳,大喊着“皇上,臣妾不住这儿……”光着脚往废殿外冲了出去。
她唯一跟来废殿的宫娥春杏,急急紧追而去。
赶人自然没有这般容易。
只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逃出去不多时的白才人带着春杏,重新出现在废殿门前。
春杏扑通一声跪地,祈求道:“姑姑,主子同奴婢不敢招惹姑姑,只暂借此处几日,若皇上消了气,我们立刻搬走……”
胡猫儿叹了口气。
她将锤盅往前一递,道:“磨珍珠粉吧,不赶你们。”
她能赶谁呢?好歹眼前这主仆二人,曾是她的主顾。
日头一阵发力,往废殿撒下一片金光。
猫儿将将用清水洗了脸,废宫就传来拍门声。
未几,墙头上探过来一个小脑袋瓜,八九岁的小内侍五福爬在墙头的树梢上,往院里一瞧,笑嘻嘻道:“胡姑姑,你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