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如你所愿。”
彦无声叹息一声,便不忍再看,转身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彻底暗了下来,原本严寒的温度更是骤降。
而山上祈求赎罪之人,仍旧脚步不停,执迷地前行在暗无星月的雪夜里。
......
天际破晓,山头迎来第一抹晨阳。
面朝那一抹朝阳,闻术带着满身九百九十九道伤口,登上了九百九十九级阶梯。
“弟子闻术诚心悔过,天地可鉴,愿保我心爱之人尤许一生平安。”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跪倒在善元寺门前,细密的睫羽覆盖下来,他闭上了眼。
......
......
闻术再睁眼时,看到的便是简单的床帏,熟悉的旧屋,旁边的彦无声在用食指逗着翠鸟。
“醒了?”彦无声手一展,翠鸟在屋里飞了一圈,停在了悬梁之上。
“咳——我睡了多久?”闻术声音极其嘶哑干涩。
“七日,”彦无声像似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牵起唇瓣说道,“你一身是血倒在善元寺门前,那群和尚吓破了胆,又哭又晕,乱做一团,甚是有趣。”
闻术左手动了动,刚想撑着身子坐起来,被彦无声一把按回去。
“劝你别动,”彦无声睥睨着他,“你先前又是风寒高热,又是血气不足,还跪烂了膝盖。”
“若不是我捡你一条命回来,那些无用的和尚能救你?”
闻术淡道:“多谢。”
“谢倒不必,”彦无声说,“你死后的尸体为我所用,明白了?”
“可。”
彦无声轻笑一声,又说道:“其他的还好,就是你这膝盖恐怕难以恢复如初,日后阴雨雪天怕是刺痛难忍。”
闻术只在意:“我多久能回去?”
“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先不说,膝盖起码得三月有余,”彦无声懒散地靠着背椅说道,“你现在可是膝盖以下无所知觉了。”
“最多一个月。”
彦无声啧了一声:“随你,反正身子不是我的,管你如何折腾。”
——
当事情决定下来后,尤许很少做噩梦了,只是仍旧不习惯枕边空落落的,每次一醒来,便会觉得心里一空。
布铺的事情她彻底放下,盘下的铺子已转给别人。
尤许的妊娠反应倒还好,不时会有点恶心反胃,有精力之时,她会花更多时间写日志,把每天的心情想法,想到的小故事都写下来,希望孩子将来看到,能明白她的心意。
她还会给孩子画许多简笔画,花草树木座椅板凳这些。
-孩子,娘爱你,你爹也爱你,娘不在的时候,你要替娘好好照顾他。
-冬天时,你要记得扎紧你爹右边的衣袂,别让寒风灌入。
-娘和爹都在乎你,你可以调皮玩闹,但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危。
-愿你慢慢长大,开心自在。
尤许想,只要有孩子在,闻术再怎么也不会崩溃自杀和决绝黑化了吧。
一个多月后的清晨,尤许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边的闻术,便问:“何时回来的?”
“昨夜。”他说。
尤许:“为何不上来?”
“怕吵到你。”
“那你便这么看一夜?”
“嗯。”
不知从何时起,他骨子里便习惯了关于她的等待,也习惯了静看她的睡颜,未能见到她的一个多月里,每一刻都漫长难熬。
尤许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刚想说什么,便被闻术拥住了。
他隔着被子抱住她,用微凉的唇瓣蹭着她的颈脖,动作缱绻细致,他呢喃着:“我好想你。”
想念如荒原上的野草疯长,将他的理智绞碎殆尽。
闻术吻上她的唇,不复方才的耐心细致,反而极具侵略地汲取她唇瓣的温热。
唇舌舔舐,相缠厮磨,尤许被迫扬起头,两手抓住他的肩膀,这才发现他浑身又冷又湿,想起昨夜的阴雨,她才明白他为何要隔着被子抱她。
良久后,尤许微微侧开头喘息,见他又凑近追来,她抬手捂住他的嘴,“你得去洗热水,换身衣裳......”避免受寒。
话未说完,闻术打断她:“你嫌我。”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他眼尾微微泛红,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
“阿许,你别怕,同我在一起没关系的,我不会害你,不会让你死。”
“你和孩子都会没事。”
“你信我可好,不准厌我。”
闻术漆黑沉沉的眼眸里有着湿漉水光,他死死地盯着她,整个人好似分成了两面,一面哀求讨好她,只要她愿意同他在一起,一面疯魔癫狂,仿若她敢说一个不字,他便会露出森冷的獠牙。
他堆积三十七日的情绪在堤坝崩溃的边缘,会因她一句话决堤崩塌,也会因她一个举动而退潮。
闻术用脸蹭着她的颈窝,一点点地亲吻她,满心满眼地在哀求她:“阿许,不许厌我。”
“你得爱我,不准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我怎会厌你呢?”尤许说。
“你得证明给我看。”他的声音在她的颈脖处响起,闷闷地。
“如何证明?”
“阿许,”他牵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你怜我。”
“你得怜我。”他满眼欲念地抬眼看她。
尤许另一只手扯了起衣袂,忍着脸热点了点头。
他勾唇一笑,似满足又似欲壑难填,清隽的面容变得艳丽妖异。
......
——
屏风之后,偌大的浴桶蒸腾着水汽,闻术脱光了衣裳,展露出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伤痕交错,触目惊心,尤其是红肿紫烂的膝盖。
他不能下浴桶泡澡,只能打湿布巾拧干擦拭,须得小心避开伤口,费一番周折之后,他再偷偷上药,特意问彦无声要了没有气味的药膏。
他以为这样便能瞒过尤许。
他要的不是她愧疚自责和担心,这些只是他想做的,与她无关,不该成为她的负担。
而他不知道的是,尤许在配合着他。
闻术何其有名,跪阶割血之事如何能瞒住所有人,她稍加打听便能清楚,只是她更是清楚闻术的想法。
既然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那不如让他心上少些负担,她愿默默背着这负担。
两夫妻,最熟悉对方的人,一边隐瞒,一边配合,皆是为了彼此心安。
许多事情,很多情感,都会如此。
——
一晃而过大半年,入了秋。
尤许临盆当日,闻术已经憔悴得不成人样,他日日惊惶祈祷,吃斋念佛,为的是得到宽恕,不累及尤许和腹中胎儿。
“男子不得入内。”两个产婆拦住闻术。
闻术一言不发,强行闯入。
产婆皱眉正想说什么,尤许摆手,艰难道:“罢了,无碍的。”
“阿许,”闻术攥紧她的手,心中隐隐不安,“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尤许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惨叫出声,闻术目光破碎,顷刻间眼睛红了,他尾音发颤道:“日后我们不要孩子,再也不要。”
产婆边叫尤许使劲,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谁家不是想要多子多孙的,看他这表情,恨不得现在这孩子也不要。
尤许已经没有精力回答他了,脑海中一个劲儿的喊七八:“七八,我要死了,我他妈快要痛死了,快给我开痛觉屏蔽!!!”
没生过孩子的七八抱头痛哭:“这样影响你使劲儿生孩子,你还是忍一忍,等孩子出来,便让你脱离世界。”
“......”
尤许痛得天昏地暗,还把闻术伸来的手腕咬了出血,要死不死地不知熬了多久,终于听到一声啼哭。
产婆抱起血污的孩子一看,大声说道:“是个女娃。”
太好了。
尤许全身力气用尽,连弯唇都做不到,视线开始模糊,隐约见着产婆抱婴儿过来,闻术没接,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朦胧间,她感觉闻术吻了吻她的眉心,她努力睁开眼,最后见到他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滴落。
一颗一颗地,像清泉流淌过黑耀石一般好看。
他便这般看着她,无声落泪。
——
尤许再度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竟然还在这个世界,没回到空白空间。
“七八,怎么回事?”
难道以命续命失败了?那孩子呢?
七八说:“积分兑换失败,因为情节设定改了,怕强行执行续命导致世界bug,所以取消了。”
尤许了然,这恐怕跟闻术之前所做的事有关,未曾想还真能通神改意。
尤许:“那信任值和黑化值呢?”
“信任值99,黑化值1.”
看样子任务还差一步便能完成,尤许稍稍松了口气。
片刻后,房门被打开,产婆作为半个乳娘,抱着喂饱不再哭闹的婴儿,想要放到尤许床边去,以便尤许一醒来能看见,走近发现她已经醒了。
“夫人正巧醒了,来看看小姐。”产婆小心地将婴儿递给尤许。
尤许慢慢接过,动作生疏,产婆提醒道:“托着她的脖子,对,小心些。”
尤许抱稳后,低头看吐着口水的婴儿,皱巴巴红彤彤还丑兮兮的,经过八百度滤镜,她觉得超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