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在牛奶里加一勺蜂蜜,他抿嘴看着,不太满意的模样。
她懒散靠着沙发,念着童话故事,他弯唇倾听的模样。
以及他总用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眸,安静注视她的模样。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快到了,原来人走到生命的末端,真的会回首心底重要的人和事。
尤许挣扎着动作,从枕头下面拿出明信片和一支钢笔,她用尽全身力气握紧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凌乱的字。
笔尖在纸张上划出沙沙声,在这安静的夜里轻响。
段珉,我喜——
“啪嗒”钢笔滚落在地,明信片从床缝间掉下去。
窗户渗漏进来的斑驳月光,静悄悄地落在她搭在床沿的那只手上。
——
尤许回到空白空间时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直愣愣地坐着。
直到系统的声音响起:“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任务评分等级为B级,奖励3000积分。”
什么?
她完成任务了?
她什么时候就完成任务了?
所以说段珉......死了?!
尤许的脑子乱嗡嗡成一团,不可置信地说:“段珉死了?不可能!”
系统说:“你可以花100积分看任务回放,进行任务复盘。”
尤许还是不相信:“看任务回放。”
她的面前迅速展现出一个屏幕,以倍速的方式开始播放。
段珉一个人在厨房里做菜,做出来的菜他只尝一口,皱了皱眉就倒掉,一直反复做个十几遍,才满意。
他盯着满桌子的菜,走了下神,忽然喃喃道:“你菜谱上的菜我都会做了......”
段珉很少睡,或者说是不敢睡,特别是到下午午睡时间,他甚至会坐立不安,去书柜那里翻出她讲过看过的书,心绪才会稍稍平稳些。
书页翻动,一张东西掉了出来。
段珉拿起一看,是一张茉莉花书签,他眼睫轻颤,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翻出两张书签。
接着,他再次走到书柜那里,把所有书都翻了一遍,找宝藏似的,每找到一张书签,就小心翼翼地揣怀中。
因为他们种的茉莉花越来越多,有时尤许会摘一些泡茶,或者做成书签,随手夹书里。
那天晚上,段珉将书签放在枕边,呼吸间萦绕淡淡的茉莉花味,晚风将窗台的淡香带入整间屋子。
熟悉的味道,就好像她从未离开。
段珉闭上了眼,又是没睡着,在脑海里默默勾勒她的模样。
后来他将两处屋子打通,他原本的屋子漆黑一片,尤许曾给他写的橘黄色便利贴,他在墙上贴出太阳的形状,是那房子里唯一的颜色,而她的房间总是米色暖调又敞亮的。
泾渭分明,像是一边地狱一边天堂,他大多数时候缩在“地狱”里。
段珉每天都会出门,去商场,去超市,去各种人山人海的地方,他吃下大量的药物强行去适应活人的气息,回到家里连夜的发病,独自忍受着,只要熬过去,他又会继续出门。
经过不断地应激反应,到生理和心理的强行适应,他能去的地方越来越远,使用的药物越来越少。
到最后,除了下意识避开迎面而来的人,他基本上能像正常人一样出门了。
“尤许,我能像正常人一样出门了,很快就能陪你走遍全世界。”
“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一个人的生活过于难熬,好像无尽苦海看不到头,唯独给他些许慰藉的是尤许寄来的明信片,她每周会寄来一张明信片,上面有两三句话。
“段珉,这边降温降得厉害,下了不少冰雹,砸得窗户脆生生响。”
“段珉,今天的阳光很好,若明湖的湖水波光粼粼,像上万颗玻璃球碎了一地。”
“段珉,我看到未山上的桃花都开了,很漂亮,但没看到这里记载的桃花妖,我想可能是人太多,她躲起来了。”
......
每当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拿明信片反复的看,想到她在远方过得那么好,想到她在没有他的地方也会笑得那么开心,他又有了挣扎着活下去的动力。
一辈子那么长,总有归期。
他们还会再相见的。
段珉给尤许回明信片,但每次他提及的问题和话题,她都没有回应,明信片的地址总在变,他想她是满世界的走,可能固定不到一个地方收他的明信片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段珉将窗台上的茉莉花都摘了下来,做成书签,拿一部分装在小玻璃罐里随身携带。
他买了机票,也出了国。
先到的那处地方早已放阳,已经不下冰雹了。
又过了几天,段珉坐在若明湖畔的石椅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眼底黯然,默不作声地捏紧手中的小玻璃罐。
未山上的桃花谢得晚,依旧半山满红,不少人拍照嬉戏,情侣在树下相拥,所有热闹都成了遥远的背景,他站在山顶上,满目萧凉。
他一个人行走在世界各地,看她看过的景色,吃她提过的食物,像在默默修行的苦僧,却又无怨无悔。
直到有一天,他的手机响了,那一刻他恍如隔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自从尤许出国,她的手机再没打开过。
她是要回来了?
段珉不敢耽误,掏出手机,手抖得手机差点摔落,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了两口气,电话接通瞬间,他连呼吸都止住了。
两边安静片刻。
段珉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泛白,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声:“尤许?”
“表姐夫,”尤棋说,“是我。”
段珉立即问:“她呢?”
尤棋顿了顿说:“我给你地址,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看看。”
“好。”
收到地址的段珉持续狂喜,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但他在经过一扇窗户,看到自己狼狈不已的样子生生止步。
他胡子拉碴的,很长时间没剪的头发已经到了颈脖处,脸也没洗干净,手上的指甲也没剪,衣服有多久没有换过了?
这样糟糕的他怎么能去见她。
段珉立刻买齐洗漱修整的东西,住入一家酒店打理自己,确定收拾干净,他连夜坐飞机赶往那座城市。
等找到地方时,已经到了下午,段珉将门牌号与地址又对了一遍,头一次紧张得手心冒出了汗。
这里是欧式装修的小别墅,蓝顶白墙,两层楼高,门边有不少植物,前面还有半人高的铁栅栏。
按下门铃下一刻,段珉心头狂跳。
铃声悠扬地传入屋里,十多秒后响起清晰地转锁声,“咔嚓”一声,门开了。
尤棋走出来,面带疲惫:“表姐夫,你来了。”
段珉往后望了望:“她呢?”
“她......”尤棋似有些话说不下去,未出口的话藏着情绪,“你先跟我进来吧。”
段珉压下涌起的不安,手指蜷紧,沉默地跟她走了进去。
“你先坐,”尤棋给他递了杯温水,“我去拿点东西。”
段珉扫了一眼客厅,依旧是浅米色调,木制家具,碎花布置,大而敞亮的落地窗,她喜欢的风格,可是没见到她。
克制着心头的焦急,段珉等了会儿几乎快要坐不住时,尤棋抱着大纸箱走过来,“这些都是她给你写的,让我每周给你寄去一张。”
段珉接来一看,里面全是明信片,上千张,足够他未来百年都能持续不断地收到她的明信片。
上面的内容,早已提前写好,她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这一张,是我在床底下发现的。”尤棋将手上的那张明信片也递过去,如果不是整理东西,发现床下这一张明信片,她也许不会给段珉打电话,配合着表姐的安排走下去。
但她想,表姐是想见他的。
段珉指尖颤了颤,接过那张明信片,上面写着“段珉,我喜——”第四个字没写完,划出长长一笔,字迹相当凌乱,不是那种刻意写乱,而是看上去似乎没了力气。
那一笔上还有水墨晕开的痕迹,像是落了泪。
“她到底在哪里?”段珉艰难地说。
尤棋垂了垂眼,深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往后走到鹅卵石小路,迎面的风带来他熟悉的茉莉花香,很快入目是满院的茉莉花色,中央立起的石碑十分显眼。
“表姐患了癌症,最后的这段时间在这里种下了这片花田,她不愿尸体慢慢腐朽,所以最后化作骨灰撒在了这里。”她怎么也没想到,表姐一来这里,就一手给自己种下了坟墓。
旁边的人异常沉默,尤棋转过头:“表姐夫?”下一刻,她的眼眸暗了。
段珉操控她,冰冷冷地说:“你先出去。”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目,段珉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墓碑。
想起她的梨涡笑,那么甜,她说一辈子那么长,总有归期。
假的。
都是假的。
浑身的血液早已凝固,感觉不到日光一丝温暖,他伸手摩挲那块冰冷的石碑,眼眸痛楚,嗓音艰涩至极:“尤许,你骗我。”
被晒暖的和风轻轻吹过,茉莉花摇曳着娇嫩的花瓣。
尤许在投影这边看到湛蓝天空背景下,世间仿佛只剩下站在白色花田里的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