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为了算计她,当真是将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算计死了,这等心计又岂是一般人能媲美的。孟长宁无法想象,为了这个带兵不力的罪名,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这场骗局,又有多少无辜之人丧命。
宫城繁华,富丽堂皇。
遥遥望去,远处的湖心亭已是灯光摇曳,明亮引人,坐席早已摆好就等客人落座。
给孟长宁引路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魏思泉,其他朝臣瞧着心里艳羡不已,这等荣耀岂是旁人能有的。
“孟将军,来,这边请。”魏公公环着手里的拂尘,弯着腰,笑得一脸谦卑道。封孟长宁为将军的圣旨虽还没下,但是陛下金口已出,这声将军孟长宁担得起。
“多谢公公。”孟长宁跟在他身后,看着其他同僚,不,很快就不是。
“孟将军客气了,您是少年英雄,奴才如何担得起您一声谢。”
魏公公笑得娇艳,带些阴柔,不像是男子倒像是朵女儿花。至少比她像女孩子,孟长宁心里想。
“是老奴疏忽了,孟将军伤势还未痊愈。”魏公公瞥一眼,孟长宁轻放在腹部的手便知道她是伤口疼痛,立刻放慢脚步。
这魏公公可真是人精,她什么都没说,他便一眼瞧出来了。
孟长宁也随之缓了缓,从宫门口至此,她走得确实是有些累了,身上微微发汗,伤口也开始作妖,前两日才开始慢慢结痂,孟长宁可不想伤口又裂开再疼一回。
孟长宁被引至坐席,魏公公媚笑道:“孟将军慢坐,陛下一会儿就来。”
“有劳公公了。”孟长宁有礼道,然后冲着长正使了一个眼神,长正将自己怀中的荷包掏出金锭子。
可还未等长正交到魏公公手里,他便笑着婉拒了,魏公公命人好好看顾孟长宁之后便笑着退场了。
长正拿着金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头看看孟长宁,孟长宁微抬下巴,让他收起来。
既然没收,那便算了。反正她是给了,面子功夫也做了,收不收就是他们的事情。
谁知道魏公公是看不看得上这一个小小的金锭子,银钱一事上,她和长青一样能省则省,不花钱是最好,一个金锭子能给娘买一个月的药材都有富余,不要拉倒。
魏思泉说的果然没错,孟长宁一落座,其余人基本上就在一刻钟到齐了。
“陛下到——”奴才们的高喊昭告着这个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出现。
孟长宁随其他人一起跪拜迎接,腹部弯曲,额头点地,孟长宁倒吸了一口气,伤口裂了。
“平身。”中气十足的醇厚男声响起,孟长宁起身,手虚扶一下自己的腹部,想消去些疼痛。
皇帝落座,“今日就是个普通的庆功宴,诸位爱卿不必拘束。”皇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人人都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欢喜。
想来也是,大庆和大夏打了七、八年的仗,战场拉锯一度闹得是国库空虚,边境不宁,百姓不安,甚至三四年前大庆还隐隐有战败之势。
如今大夏被打得溃败而逃,不仅收回了之前的城池,还连下三城,将边境线推进数百里,可谓是陛下在位之时的一笔丰功伟绩啊。
“谢陛下恩典。”众朝臣应。
皇帝饮下一杯琼浆,看向孟长宁,高兴道:“长宁啊,前几日的封赏宴你养伤未来,今日是朕特地为你设的宴,你觉得可还满意?”
叫得这般亲切,孟长宁夹东西的筷子一抖,东西掉到了桌面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筷子回话,到底不是当年初次进宫那个激动得说不出话的小丫头了。
“多谢陛下美意。”
孟长宁低头不去看金座之上的天子,她怕她一看又会像上辈子一样被他的宽厚与亲和给蛊惑了,然后为他的江山子民出生入死,最后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长宁不必如此拘谨。”陛下见她如此规矩有礼,漫声笑道,又冲身后的魏思泉吩咐,“来人,将长宁的赏赐拿上来。”
顿时一排宫女太监端着托盘而出,上面摆满了奇珍异宝和各类名贵药材,这些还都是次要的。
魏思泉恭敬地拿起旁边的圣旨开始昭告天下。
孟长宁跪在地上,全然没注意听,只觉得这大殿的地板冰冷,也不知道是何种材质铺的,寒意从膝盖侵袭到脑门。
“百鸟之王,雄者为凤;凤鸟长鸣,天下安定。孟氏长宁,保家卫国有功,特封凤鸣将军!钦此——”
尾音拖得又长又优雅,叫人心里听了都欢喜。
魏思泉见孟长宁还脑袋贴地没起身,便笑着催促道:“将军怕不是高兴愣了,还不快接旨!”
孟长宁缓慢起身,没有先去接那张明黄的圣旨,而是看向了皇帝,眼光一下就被旁边面色阴郁的皇后娘娘吸引过去了。
是了,她终于知道为何皇后娘娘会如此厌恶自己,从不给自己好脸色了。
凤凰是百鸟之王,那是皇后的象征,可是陛下却将这个字赐给了她作为封号,听闻上辈子后来宫中再无人穿凤服,就连皇后的衣裳都改为了锦雀。
如此盛宠非福是祸啊,只她那时被荣誉冲昏了头脑,还沾沾自喜,这大庆连皇后都要给她让步。
“孟将军?”魏思泉见孟长宁还不接旨,小声又催促一遍。
孟长宁抬手行了个大礼,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回陛下,臣无法接旨。”
此言一出,魏思泉脸色都变了,本是觥筹交错的宴席瞬时间安静下来,朝臣噤声,公然拒旨这可是死路一条。
皇帝原本轻快的脸色也带了异样,声音不变道:“为何?”
“启禀陛下,臣有罪。”
“何罪?”
“欺君大罪。”
皇帝半眯了眼,看着座下低伏的孟长宁,身上素净得很,一袭白衣,一根瞧不出成色的劣质白簪子,早就听闻孟家贫苦,未曾想赏赐了这么多东西下去之后,她还是如此穿着来赴宴。
陛下不言,无人敢发声,空气都静止了。
有大臣体虚受不得惊吓,开始疯狂冒汗;有的大臣捏紧了手里的筷子不敢动;还有的大臣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忍住不抖……
良久,一声“免你死罪,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孟长宁缓缓起身,看着皇帝丝毫不惧,红唇轻启,平静道:“臣乃是女子之身。”
顿时朝堂哗然,群臣四议,争辩之声此起彼伏。
第3章 “媳妇儿——”
宴席之上议论纷纷。
“这怎么会?”
“从未听说过孟老将军有女儿啊?”
“我也从未听闻?孟家不是只有一个皮小子吗?我记得他从前还砸过我家的门!”
“这女子之身如何从军打仗?”有年老的大臣开始皱眉。
“女子之身又如何不能,若他真为女子,季川一战那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年轻的少年臣子愤然反驳,季川名战那是多少儿郎想都不敢想的战绩,孟长宁不论是男是女都是他的榜样!
……
离孟长宁不远处的一个坐席上,一男子霎时间捏碎了手中的酒杯,脸上的震惊完全收不住。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配合孟长宁打包围战的先锋左路。
皇帝脸上也带上了不敢相信,“你……你竟是女子?”
孟长宁再一磕头,诚恳道:“家父一直想要一个男儿继承衣钵,只可惜母亲身体不好,未能如愿。生下长宁之后,父亲便一直将长宁当男孩儿养,等长宁想恢复女儿身的时候,父亲已经战死,是以长宁一直以男儿身示人,外人并不知晓此事。还望陛下恕罪。”
孟长宁起身,将自己的发簪取下,长发四散披于身后,她又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白布,白布下光洁顺滑,就是没有象征男子凸起的喉结。
左路看着孟长宁把白布拿在手中,这白布从她入军营就没有摘下来过,平日里兄弟们问起来的时候,她也总是推脱是母亲所送,未归不得解。她真的是女子……
孟长宁直视天子,“陛下若是还不信,可寻嬷嬷验身。”
此言一出,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孟长宁必是女子无误。
左路起身,他身为季川一战的先锋,早前就被封为了骁骑将军,“求陛下看在长宁在战场之上屡立奇功的份上,饶她一命。”
孟长宁眉头一皱,左路不是最擅长明哲保身的吗?何时也会为别人出头了?
陛下依旧未曾开口。
方才为孟长宁辩驳的文官李耀江也上前求情,“陛下,孟将军虽是女子,却如男儿一般有保家卫国的气概和能力,还望陛下网开一面。”
一人起,两人出,渐渐地群臣跪地,都来求情了。
看着地上跪着一排排的大臣,皇帝突然朗声大笑,“诸位请起。”他又特地唤了一声,“长宁啊,你也起来。”
“此事说到底是你父亲糊涂,怎么能把好好的女孩子当男孩儿养呢!”三言两语将罪过扔给了早已战死沙场的孟父。
孟长宁应和着皇帝笑一笑,却见皇帝脸上的笑意太过明显,孟长宁心中一窒,下一秒便听他道:“既然是女儿身,那封你为凤鸣将军也没有多少用了。魏思泉,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