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周身一冷。
想是有一股高山上的风吹过,方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门内传来厉鸢的哭喊:“你们不要再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苏婉道:“师妹!那我们就走了!你有事就叫我们!”
苏婉和方白走后,院中不知何时结起了霜,院内的树叶无声地落下,叶片碎裂,在地上洇出一滩水。
无人看见,一道修长的白影从院外走进来。
每一步,都踏出无数霜花。
元衡的情绪波动,已经造成仙力外泄了。
仙力外泄对修行者来说并不是小事,他此时最该做的是坐下来默念静心诀。
然而元衡此时却不想管什么仙力,也不想管什么静心诀。
他只想知道,屋内的人是不是他的师妹。
三百年了,虽然他成为大能后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师妹,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忘记。
他记得师妹月牙般的眼睛,还记得师妹晕红的脸蛋,在他的记忆里,师妹永远是胆小的、羞怯的,是需要放在他身后被保护的。
但是如果牵引着他神魂的那个女人真是师妹的话……
元衡不由得想到上个月见到宁逐时说过的话:
——你要找谁?
——一个爱喝酒,且……爱男色的女子。
元衡:“……”
不可能!
他师妹从来都不爱喝酒,也不爱男色!
他想要冲进厉鸢的房间一探究竟,只是指尖刚一碰到木门,就像是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
厉鸢的哭声断断续续,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此时此刻,又何必自欺欺人。
其实早在小凤神神秘秘地说要见人,且出现在这里,他就应该明白了真相。
————
厉鸢的哭声断断续续,声音沙哑得让闻者落泪。
然而在房门之内,她面无表情地疯狂撸小凤,嘴里还能发出死了丈夫一样的哽咽。
被撸得双目呆滞、绒毛炸起的小凤表示:不知道鸢鸢在玩什么游戏,但是这熟悉的手法,这恰到好处的力度,是小凤熟悉的主人没错了!
天知道小凤已经三百年没有被人这样疼i爱过了,元衡那个冷血的主人,就只会敷衍地蹭它一下!
待听到门外再无声音,厉鸢总算停下来。
她喝水润了润喉咙,将小凤抱在怀里,微微叹了口气:
“等这件事过去,我就带你出去玩。”
小凤贴着她的脸蛋,小声道:
“鸢鸢难道不伤心吗?”
厉鸢看着桌上的茶水,叹气:
“伤心,怎么不伤心。只是如果伤心的话是顾不过来的。”
小凤以为厉鸢是真的喜欢宁逐,不由得心疼地抱住了她。
哪想到厉鸢说的是——
为四个野男人伤心,老娘会累死的好吗?
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于是悄悄地起身,把耳朵贴到了门缝上。
一瞬间,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暗道天气什么时候这么凉了?
待门外好久都没有动静,不由得暗喜。看来这一关过了!
夜半,厉鸢心情甚好,于是带着小凤坐在院内的大树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
小凤的肚子喝得滚瓜溜圆。躺在厉鸢的腿上打了个酒嗝:
“这日子真爽。小凤好久都没有和鸢鸢喝酒了。”
天上的酒虽然醇香,但不够有劲儿。而且仙门门规森严,不许酗酒。它一只鸟想要找酒喝太难了。
厉鸢不由得想起自己和小凤在临仙阁偷喝酒的日子。
那还是在她退婚前的几个月,晚上睡不着去后院溜达,没想到挖出了老爹藏在树下的酒。然后就和小凤偷偷地分了。
第二天早上老爹暴跳如雷,她满脸无辜,最后不了了之。
她微微一笑,摸了摸小凤的肚皮:
“在那边难道没有酒喝吗?”
小凤道:“元衡不让我喝……”
这个名字一出,不仅厉鸢一怔,连站在树下的元衡也不由得失了神。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下午,从听着厉鸢的哭声暂歇,到看到她出门喝酒。
这一个下午,他不知道想了什么,总觉得想了很多,却又觉得什么都没想明白。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上去质问,到底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也该质问她为什么会成为别人的未婚妻,但是不知为何嘴巴像是被冰封住一样,神魂离体般一片空虚。
此时听到小凤突然提起他,他不由得一怔。
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厉鸢沉静的侧脸。
她会说什么?
是还在嫌恶他,还是……
厉鸢放下了酒壶,捏了捏小凤的爪子:“那以后就让你在这里喝个够。”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小凤话里的名字。
元衡眉目微敛,劲瘦的身影如同泄在地上的一束月光。
小凤忍不住贴在她的手心:“小凤会在这里陪着鸢鸢的。”
月上柳梢,厉鸢的呼吸从室内传来。
小凤躺在厉鸢的脖颈上,睡得四仰八叉。
突然,它的鼻孔一动。似乎嗅到了仙米的气味,还是最好的仙米。
它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还以为自己是在仙界,顺着窗缝钻了出去。
一落地,就看到地上摆着一粒米,它低头啄了一颗,走了两步,又啄了一颗,一路走一路啄,突然啄到了一双银白的长靴。
小凤:“……”
这双靴子看起来有点眼熟。
它全身的毛一炸,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却是晚了,它跑到一半,像是被人定住了一样,瞬间动弹不得。
艰难地抬眼,见一长身玉立的仙君负手而立,垂着长眸看着它。
眼中的冷冽几乎把它的鸟毛都冻光了。
小凤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元衡……”
元衡设下隔音罩,声音低沉: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凤瑟瑟发抖,开始后悔自己不该贪那一点吃的。
“你上次来这里,就见到她了是不是?”
小凤眼珠乱转,哼哼唧唧地不说话。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见她是不是?”
小凤眼泪巴巴地道:
“元衡,小凤知错了……”
元衡闭了闭眼,这就是承认了。
他声音微哑:“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凤道:“你和鸢鸢以前……小凤不敢说。”
他和厉鸢以前是师兄妹,也是前未婚妻。厉鸢还曾经退过他的婚。
他眸光晦暗,一时间心绪难平。
“她知道我在这里吗?”
小凤摇了摇头。
元衡闭上眼,半晌,他解开小凤身上地咒语,道:“你最近跟着她。问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凤:“……”
这是要让小凤做间谍啊!
它犹豫地划拉爪子,元衡垂眸看它,它马上道:“小凤明白!”
做间谍就做间谍,到时候怎么说还不是它说了算?
元衡转过身,看着将他和厉鸢隔开的窗,缩在袖子里的手掌缓缓握紧。
他告诉自己,他一向道心稳固,留在这里绝对不是留恋,而是因为要找到神魂被厉鸢牵引的原因。
第二天一早,厉鸢带着小凤和众人道别。
院主问她为何要离开。
她垂首落泪,低声道自己最近心情不好,想要出去透透气。
其实是有了充足的时间去浪,她当然不会憋在南境。
众人以为她被宁逐伤透了心,所以不愿留在这里触景生情,都理解地为她说好话。
最后,院长不得不答应,但让她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
厉鸢眼泪汪汪地和师姐师弟道别,带着小凤走出了南境的大门。
小凤趴在她头上,蔫哒哒地垂着头。
厉鸢给它买了一串糖葫芦,看它精神不好,不由得紧张:“小凤,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小凤开心。”和鸢鸢在一起当然开心。
——但是那是在没有元衡盯着的情况下。
小凤现在就感觉元衡就跟在身后,冷冽的视线快要把它的尾羽都冻掉。这样它还怎么开心?
厉鸢以为它刚来这个世界,水土不服。
于是安慰地摸了摸它的羽毛。
交完了糖葫芦的钱,小贩喜笑颜开:“谢谢姑娘!”
厉鸢带着小凤往前走,不由得笑道:“这人长得还挺像我师弟。”
“师弟?”小凤想起在门口看见的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帅哥。
厉鸢点头:“不过没我的师弟白。”说着,她眯起眼,陷入回忆:“小师弟可真白啊,我还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坐在树上喝酒,不小心看到他从浴堂……”
小凤:“……”
卧槽!鸢鸢你别说了!元衡还在你身后,你难道没发现周围的空气已经冷成冰茬了吗?
小凤赶紧捂住她的嘴,厉鸢把嘴上的鸟毛捻下来,问:“怎么了?”
小凤欲哭无泪:
“鸢鸢,别说帅哥了。咱们还是赶快出发吧。”
厉鸢在城内买了一辆马车,一人一鸟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待到夕阳西下,她停在河边,看着远处橙黄的河水出神。
小凤在河边嬉戏,她微微一笑,脸蛋也变得晕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