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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则午后进了枢密院,近酉时才办妥手续,再出来时天已大黑。闵之在长庆门候着他,免不了嘲讽两句:“枢密使大人也不给自家公子行个方便?”
沈则此刻口干舌燥,懒得同他斗嘴,倒是生出几分疑惑来:“你才娶亲,竟也舍得在这里候我。”
“到底是没娶成啊。”闵之拢拢衣袖,声音有些低落。
沈则脚步慢了一瞬,眼睛却不受控制地亮了亮:“什么叫没娶成?”
“娶亲当日,新娘子病了,你说巧不巧?”
闵之自嘲般哼笑了两声,“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沈则突觉喉间一阵干痒,似有什么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往上冒,他侧首轻咳两下,淡声问:“什么病?”
“不是什么要紧的,但老太太觉得不吉利。”
一颗心提起又放下,沈则又干咳了两声,不痛不快地。
闵之知他一个下午在枢密使没少说话,也不再言语,加之寒风四起,大有春寒料峭之意,两人一路快步行至横门,临上马车前,闵之又道:“我明日往峡州去做兵马审计,再见面只怕得过年了。”
沈则挑起眼皮瞧他:“你家老夫人竟也舍得孙子出远门?”
闵之无奈:“我祖母宁愿我去峡州,也非得叫我同她断个干净。”
沈则默了一瞬,低头钻进马车,语气不明道:“成,干净。”
马车在敦义街一家门脸不大的缕肉店门口停了下来,店小二轻车熟路地带着两人往后头僻静的房间去。
自闵之坐下,沈则就觉出他有些不对劲来,两根手指捏着衣袖来回摩挲,必得是不小的烦心事,才能叫他如此不安。
“你有事为什么憋着?”
闵之捏着手里的酒盅似是忍了又忍,才道:“她的事,还得拜托你。”
她的事?
沈则先是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这个她指的是陈茗儿,不免有些慌乱和不知从哪里来的烦躁。
他抿了口酒,按压着不快,和那股让自己羞愧的酸劲,像是没听懂般“啊”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出场
我没写过这样的男主,高冷,钢铁直男
第3章
闵之的酒量不如沈则,方才几杯喝得急了,脸色已然涨红。
他看向沈则的目光略略有些失焦距,嗓音也有些含糊:“我听说,她那个娘要把她送去你府上做丫头,这一年我不在京城,就得烦你多多照看。”
沈则愣住了,一瞬之间,太多的不解往脑门冲,竟不知先挑哪个来问,咽了几口酒,才慢吞吞道:“你大可以带着她一同往峡州去。”
“你当我不想吗?”闵之略显疲惫地摁了摁眼窝,低声道:“你知道我母亲和姐姐从来都将她视作眼中钉,从前我祖母好歹还算是站在我这头,她们怕伤着老太太的脸面也不敢太过分,可现在我祖母也由着她们去了,我若是再不松手,只怕她会遭殃。”
沈则脱口:“那你也太孝顺。”
言语间的不屑倒也没藏着,反正他也不是头一回瞧不上闵之对家里的言听计从了。
这一句扎得闵之真是又疼又痛快,竟逼出他几分笑意来。
“你真是……”闵之抬手指着沈则,笑骂:“你这风凉话只怕也说不上几日了。”
遂又正色道:“无论如何,她在你府里我也放心,一切等我年底从峡州回来再计议。”
沈则埋头吃了两口肉,但心头堵着的那句话还是没压下去。他没抬头,声音中有些不自知的心虚,“她做丫头,你也舍得?”说话间,又掩饰般伸手去捞酒壶,却被闵之两根手指按住了手腕。
沈则瞬地一惊,只见闵之坐直了身子,慢慢地斟了一杯酒递过来,十分郑重道:“就是舍不得,才要拜托你。”
光着屁股就厮混在一起打闹的俩人,从未有过如此严肃的相对。
沈则曲指在桌案上轻敲两下,淡道:“搁这。”
不受他这杯酒,因为真的受不起。
闵之端着酒杯没动,却笑:“怎么,不愿意帮忙?”
“酒放下,”沈则故作平淡,“她人在我府上自是受不了委屈。”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闵之把酒塞进沈则手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与他手里的碰了一下:“你暗中关照她便可,她与我的关系,不要叫旁人知道。”
“她与我的关系”这几个字听得沈则有些憋火。
“你这偷偷摸摸的,怕什么呢?”
闵之没答,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点了点下巴,“你的。”
也不知是不是下午话说多了,沈则总觉得这酒入口一路蜿蜒而下,真是辣得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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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沈府已是夜深,上院的灯还亮着。
沈则搓了把脸,也知道身上的酒气盖不过,硬着头皮叩了叩门。
屋内,大夫人手撑额角闭目养神,听见叩门声,眼皮还未抬,先责怪了一句:“离京三月,先是往枢密院述职那算是正事,竟然又吃酒到夜深,你父亲与我若不是等到此刻,还见不上儿子了。”
“我可没有等这没良心的东西。”沈从盯着手里的书,头都没抬。
父母二人这一唱一和的,沈则不免脸红。
他抬手摸摸鼻尖,先是行过礼,随后赶忙把一只素锦的盒子呈给大夫人,赔着笑脸道:“这是母亲交代儿子供奉在戒台寺的佛珠,儿子一到荆州就马不停蹄地办了此事。”
沈则一凑近,身上酒气扑鼻,大夫人虽是收了佛珠,却又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同谁一起,喝了这么多?”
“闵心远,我才从枢密院出来就被他里截走了。”
一提闵心远,大夫人的怒气倒是稍减了些,话音也变了,“若是他找你你就去。”
沈则无奈,端着醒酒茶抿了一口,笑道:“又许我喝酒了?”
大夫人低头看着锦盒中的佛珠,悠悠道:“他娶亲当日,新娘子生了急症,醒来后就不能说话了……”
沈则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去,他捂住口鼻转过身咳嗽了几声。
“你怎么喝口茶都这么冒失。”大夫人把帕子递过去,嗔道:“这么大的人了。”
沈则的气息还没有平顺,哽着嗓子问:“说不了话了?”
大夫人点点头,不无遗憾道:“听说那姑娘模样生得极好,又通诗书,真是可惜了。”
“行了,”沈从拍了拍手里的书卷,起身道:“他眼睛都红了,且放他回去吧。”
“再饮一口醒酒茶,”大夫人拍了一把沈则的手臂,嘱咐他:“明日早些起,往你祖母那里请安去。”
“母亲放心。”
沈则放下茶杯,脑中闪过的都是从前陈茗儿伶牙俐齿的模样。真是一句话就能把人心给扎漏了。
这样的人现在不能说话了,该多难受啊。
—
崔氏原本以为要把陈茗儿打发出门得费些周折,谁知根本就没用她多说,陈茗儿便点头同意了。
念夏不愿伺候崔氏,便跟着一块进了沈府,只是念夏没有陈茗儿那一手的好绣工,不能去绣作坊,只能去厨房里做些帮忙的活计。
舅母领着陈茗儿从小偏门进了沈宅,一路上,谁见了陈茗儿都不免多看两眼,她虽只着一身暗花布棉裙,素面朝天,可仍是肤白如脂,唇若点樱,举手投足间又不见半点俗气,温婉如水,如沾着露珠的芙蕖,清新秀丽。若不是打扮得太素,都以为是哪家的千金贵小姐呢。
眼见着前头快到了,舅母放缓脚步,低声嘱咐她:“除了宫里头,可就数咱们府里的绣作坊大了。沈家三个园子,主子媳妇的衣裳都是咱们做的,时不时地,皇后娘娘瞧不上宫里头的手艺,也把活派给咱们。”
“不过呀,你的手艺倒也是出众的,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只是一样,这深宅大院不比咱们寻常人家,抬脚都是规矩,不该听的不能听,听了也得忘了,不该说的不能说,这嘴呀就得跟封蜡一样严实。”
陈茗儿眨了眨水光盈盈的眼睛,示意自己听到了。
“哟,”舅母叹口气,“倒忘了你如今不能说话了。真是可惜了。”
陈茗儿笑着摇摇头,嘴角的浅浅梨涡像盛了糖水,甜滋滋的。
“你这孩子倒想得开,得了,随我进去吧。”
绣作坊管事的万妈妈看起来倒是个慈眉善目的,见了陈茗儿上下打量了一番,笑说:“你舅母拿了你绣的帕子来给我,我还说得什么样妙人儿才能做出这样好的功夫,今儿一见呀,果然。”
陈茗儿乖巧地福了福身子,虽是无法开口,眉眼却是灵动极了。
“你跟我来,”万妈妈带着陈茗儿往里间去,指着一件摊开的氅衣,面露难色:“这件织金缠枝宝相花锦制的翠云裘,原是皇后娘娘给夫人的赏赐,前儿往重元寺上香时叫火星给迸了个窟窿,我们找着一模一样的丝线补了好半天,在屋里虽是瞧不出,可放到日光下,总是差了些颜色。你来瞧瞧?”
陈茗儿认出这是波斯国进贡的翠云裘。这件氅衣妙就妙在,阳光一照便会映出彩虹样的色泽,虽是用同样的丝线修补,可补过的那一块却总是暗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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