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吴参政并未答话,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向院外走去。
贺书渊忙抬腿,快步追了过去,态度恭谨的将他送出了院门。
之前他不跪,是因为这个理漕参政的高调到访,原本就是一种试探,否则只是来送张请帖,随便派个人来就好了,又何必要让一个五品的高官,带着全幅仪仗,刀兵森然的一路鸣锣而来。
而自己,如果被吓到,或是态度谦卑,那么这种来访,就是一种震慑,一种下马威;
而自己,如果态度漠然,表现硬气,那么这种来访,就是一种抬举,一种荣耀,最后的结果如何,全在自己的选择!
贺书渊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官府的权威。
幸好,他堵对了!
当然,他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可不仅仅是他还不习惯跪拜别人,或是放不下自己的面子,非要这种抬举和荣耀,而是因为,他今天的表现,将直接决定,他以后跟漕运总督沈维明的相处模式和地位!
如果他今天退却了,那么以后,他在沈维明的面前,将再无一点儿话语权,彻底沦为他的附庸或是手下,那是贺书渊万万不能接受的!
可是,此时试探已经结束,如果他再端着刚才那副模样,就难免会让这个理漕参政面子上下不来台,无形中为自己树敌。
所以贺书渊连忙追了出来,态度十分恭谨的一直把吴参政送出了院子,等他上了轿,走远了,这才转身回了院子。
坐在轿子里的吴参政,微微撩起轿帘,向后看去,看到仍然站在院门口的贺书渊,不由得点了点头,心中暗道:“看此子的做派,虽然现在还只是个白身,将来必定非池中之物,也难怪督府大人会如此的看中他了!”
随着这惹得一整条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的官兵队伍,渐渐走远,围观的人们,便再也抑制不住惊奇之心,或凑上前来,向贺家院子里探头探脑的张望,或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神色兴奋的指着贺家院子窃窃私语。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人,心中却俱是明白,这个院子里住的主家,可不是原先他们以为的破落户,倒是个见了五品大官都敢不跪,不仅没事儿,还得了那个什么督府大人青睐的人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
贺书渊不耐他们窥视的目光,进了院子后,便随手关上了院门。
此时,院子里的贺家众人,已经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脸上俱是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看向贺书渊。
贺书渊却是一脸的淡然,待走到正屋门前的院中时,抬手一撩袍子,又再次直直的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还没等别人出声,贺夫人便一脸惊讶的看向重新跪在地上的贺书渊,率先开口问到。
“母亲不是让我跪到院中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么?儿子不知道自己何错之有,便只能一直跪着了!”贺书渊目视着前方,也不去看她,只是朗声回到。
☆、第二十九章
作为一个从未跪过的现代人来说,被在众人面前罚跪在院中,对于贺书渊来说,实在是一大屈辱,要说心中一点气都没有,那是绝不可能的。
虽说他也知道,站在贺夫人的立场上,她生气也确实无可厚非,毕竟按照原主的脾性,如果这钱真的是他拿去做生意了,那陪得血本无归,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事,全家的生计都在这上头,贺夫人也确实不得不急。
可是,到底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委屈和怒气,不冷不热的刺了贺夫人一句。
原本不用他刺,贺夫人的脸色已经是复杂难辨,一方面高兴自己儿子竟然得了督府大人的青眼,以后的前途,那还不是一片坦荡,另一方面又想到自己竟然误会了儿子,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没脸,就连那个来送请帖的理漕参政吴大人,都看到了跪在院中的贺书渊,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对儿子的前途,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这会儿再被他这么一刺,脸上的神色,便越发的难看起来,青一阵,白一阵的。
“哥哥哪里有什么错!就连督府大人,都对哥哥青眼有加,娘,您是不是弄错了啊!”早已经在梅香搀扶下站起身来的贺书琪,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扑到贺书渊的身边,伸出手去,又要把他拉起来。
“我就说少爷懂事了,是个有出息的,夫人您还非得不信!”刘嬷嬷激动的用袖口擦着眼泪,声音激动而又呜咽的道:“就连老爷,也没有被督府大人那样的高官,用这么大的阵仗邀请过啊!”
她嘟嘟囔囔的说完,放下袖子,才看到贺书渊竟然又再次跪了回去,忙松开扶着贺夫人的手,上前两步,站在贺书渊的另一侧,跟贺书琪一起伸手去拉他起来。
贺书渊却是仍然不为所动。
贺夫人见状,脸色难看的高声说到:“难道还要让我,亲自去扶你吗!”
贺书渊闻言,这才站起身来。
贺夫人见他终于站起身来,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说到底是她误会了贺书渊,此时心中难免心虚,又着急知道,他一个白身,连个秀才都不是的人,为什么会被督府大人如此的看重。
此时见他已经起身,便忍耐不住的开口问到:“你到底因为什么,会被督府大人如此看重?”
“就是我之前说的,我现在正在印的东西。”贺书渊垂下眼睑,低声回到。
“你印的到底是什么东…”贺夫人还待追问,结果话说了一半,却被两声咳嗽声,打断了话头。
众人下意识向发出声音的人看了过去,结果就见刚才躲在院子角落里,那个被又竹请来给贺夫人看病的大夫,此时正涨红了脸,神色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见自己的咳嗽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忙开口说到:“那个…还用不用我看病了,如果不用的话,我…我这就走了…”
原本,他见院子里的人聊得热火朝天,根本就没人理他,还想着,偷偷溜走算了,可是转念又一想,看刚才的情形,这家人可不是一般人,如果自己偷偷溜走,再耽误了病人的病情,到时候,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因此,才有些尴尬的,出声打断了他们母子两人的对话,也是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情,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这一出声,院中的贺家众人才发现,院子里竟然还有一个外人,也都停住了话头。
“那就有劳大夫,给我母亲好好看看了!”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报纸的事情的贺书渊,正好接过他的话头说到。
见院子里还有外人,贺夫人也没有再追问,而是在刘嬷嬷的搀扶下,回了正屋,那大夫犹豫了一下,也跟在两人身后,进了屋。
等到给贺夫人好好检查了脉象,斟酌了许久,开下方子后,大夫连诊金都没要,就急吼吼的跑了,倒是把贺书渊弄得哭笑不得。
贺夫人闹了这一天,又是怒,又是吓的,精神早就不济了,在吃过晚饭,喝了药后,便早早的睡下了,倒是省了贺书渊的口舌了。
第二日一早,贺书渊便带着初一出了门,为了怕迟到,也是不想等走到漕运总督府时,浑身臭汗,失了形象,贺书渊昨天晚上,便已经吩咐常保出去,雇好了马车,一早便等在了贺家院子门前。
贺书渊与初一上了马车,双眼微闭,靠在马车厢壁上闭目养神,等会儿见到漕运总督沈维明,定是一场硬仗,贺书渊可不敢有所大意。
马蹄声和车辕压在青石道面上的声音,在清晨的静寂中,格外的醒目,带着一丝特有的韵律,不觉得烦吵,倒别有一番兴致。
贺书渊的思绪,随着这韵律十足的马蹄声,渐渐飘远。
就在他的脑海里,前世今生的种种事情,如线团般纠葛在一起,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勾连,好似冥冥中自有天意之时,马车却突然猛地一搡,随即听到外头两声马匹嘶鸣之声,伴随着咣当一声,整个马车都是一震,差点把坐在车里的贺书渊和初一贯下车去!
撞到了头的初一,一边抬手揉着额头,一边挑起马车帘子,不满的对外面的车夫,高声喊到:“你是怎么驾的车!要是伤到了我们少爷,耽误了少爷今天的要事,你赔得起吗!”
“这…这…也不怨小的啊!他们从旁边突然…突然闯出来,惊了马,又撞到了我们的马车…”车夫也是一脸的惊魂未定,惨白着脸,向出声质问的初一,磕磕巴巴的解释着。
此时,贺书渊也已经探出头来,随着车夫的话,扭头向旁边看了过去。
只见旁边一辆两匹马拉的红顶黑漆,杏黄色帷幔,雕花门窗的马车,低调而又气派,一半车身,在旁边的岔道里,一半车身,正与自己坐的马车撞在了一处。
自己坐的马车车横,此时已经裂开了一条大缝,拉车的矮马,因为刚才受了惊,又被车夫强行拉住,此时也正全身颤抖着喘着粗气,眼见着是无法再继续乘坐了。
怎么偏偏就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出了这样的意外?贺书渊的眉头微皱,不过,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旁边那辆马车里,便传出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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