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做青霜?”头顶传来低沉慵懒的声音。
青霜抬头,竟是师父口中的那位南大人,她连忙躬身服了个礼,“是的,青霜见过南大人。”低头之际她偷偷用余光扫过那人,果真仙姿凛然,宛若天人。
南殊优雅地微微点头,以示回礼:“嗯,我记下了。”说完便悠然离去了。
青霜愣在原处,心中觉得奇怪,他记自己的名字做什么。视线一转,瞧见自己的师父青衣正站在观门处,目光追随着南殊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点点黯淡下去。青霜走近,刚想唤声‘师父’,却被师父白皙面庞上两道触目惊心的泪痕惊得又吞回了肚中。
巫女之殇,泣泪成血。
“青霜,你回来了。”青衣回过神来,擦拭了血泪,唤她,“你且随我过来。”
青霜应声迈步跟着进去,内心琢磨着方才师父落泪的模样。师父是年复一日的面无表情,宛若一个只会念经诵佛的精致人偶。唯独在那位大人到访之际才能看出些许情绪变换的端倪,时而明朗,时而阴郁。小时候不懂,以为是大人为难了师父。如今情窦初开,师父的心思也就悄然知晓了。
青霜跟着青衣进了正殿,褐红的太师椅上叠放着一套巫女服,整整齐齐,洁白无瑕。
“青霜,你现在就去莲池净身,换上这套衣服。”青衣手捧衣服,示意青霜过来接下,语调平淡,继续道:“为师决定今晚就将巫女之力传授于你。”
犹若晴天霹雳迎头落下,青霜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愣在那里作何?还不快接过去。”青衣轻声催促。
青霜脑中一片空白,“师父,为……为何如此突然要传位于我?”
青衣见她犹豫的样子,轻哼一声,“怎么,小时候你不是很期待成为巫女,得到这不死不老的力量嘛。”青衣放下了手中的衣物,抬眸望着青霜,口吻陌生又犀利:“还是你如今贪恋这尘世的男女之欲,想弃为师不顾,与那姓林的野小子私奔去了。”
“师父……”青霜惊诧地看着青衣,如此世俗直白之语,没想到竟会出自师父之口。青霜噗通一声跪倒在青衣面前,如同她儿时做错事情想逃避惩罚一样,扯着青衣的裙摆,带着哭腔诉道:“徒儿确实与那林森互相倾慕,私定了终身。但是徒儿从未想过离开师父,只要师父同意,我们会在观旁另立新居,方便照顾师父您。”
青衣不为所动,垂眸冷冷看着她,“巫女永生不灭,不老不伤。你们照顾我?哼,可笑至极。你们若在此成家立业、繁衍生息,那只会扰我清幽而已。”
青霜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并未示弱,继续辩道:“可若不能与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永生不灭也不过是无尽的哀伤与空寂。对此,师父难道不是最深有体会的嘛!”她终是没有忍住,泪似断了线的珍珠般滚滚落下。
“你说的对,永生不灭不过是无尽的孤寂。”青衣木讷地将目光投向远方,美眸里蕴着寒意,右手缓缓挥指,口中喃喃念道:“所以,这样的日子为师受够了。”
青霜看见师父的手点在自己额头,身体就忽然无法动弹,任凭师父在自己的额头画着符咒,随后便是一股灼热的力量由额头传遍了全身,炽热如火似要吞噬了她每一寸肌肤。
窗外,“你放开我!”凤银挣脱着南风的手,欲破门而入,“我要去救青霜,林森还在等她。”凤银哀求的看着南风,南风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这只是青霜的梦境,过去的记忆而已。”
凤银气极,瞪了一眼南风,这个人分明就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他居然能够这么淡然的置身事外。
待青霜醒来,入眼的是一具枯瘦干瘪的尸体,应该是师父吧。她平静的看着这一切,没有哭泣也没有宣泄,脑中所想竟是终于解开了那日那个神仙般的人物为什么要说记着她名字的疑惑,原来他记下的是云舟山桓衣观下一任巫女的名字。
天终还是亮了,鸟鸣清脆,花香四溢的春日清晨,与昨天并无不同。青霜火化了师父,终是养她育她十七载的师父,纵使心中再多怨恨,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师父暴尸荒野,任鬼怪抢食。火光熊熊,将她苍白的脸映得泛出一抹嫣红,显得有些病态的媚色。
“为师啊,并不是因为不能与那位大人在一起而哀伤。相反,与他距离越近越是孤寂难忍。我自知与他之间有鸿沟难越,本以为无尽的时光终有一日会填平沟渠,令我与他比肩而立。但我终是卷了,败了,却不是败给他的凉薄无心,而是败给了这无尽的孤独。”
师父的遗言在脑中响起,绵软温柔的语调,估计是师父最初的声音,千年前那个普通少女,青衣的声音。
青霜端正地跪坐在殿堂,跪在师父生前每日跪的地方,诵着师父每日诵的经文,一遍又一遍。观外连续几日传来林森的呼喊声,歇斯底里。
师父生前设的结界尚未消除,没人从里面打开门,外面谁也进不来。青霜冷笑,为何就能笃定了自己不会开这个门呢。她现在便撕毁了这破经文,砸了这座观庙,与木头双宿双飞,就算只能短暂的相守,也好过终日被囚禁于此的永生。思及此,她即刻丢下了手中的经文,踏出殿门,顺着蜿蜒的长廊疾步奔跑,终于打开了观门,可惜门外空无一人。
她依着门扉,一脸茫然地望着四周。眼前的云舟山,寒风萧瑟,层林尽染,俨然一副深秋的颓唐荒芜之景。青鸟不知何时逃离了牢笼,围着她费力地煽动着翅膀,忽上忽下:
“捉我的大坏蛋成亲啦,成亲啦。”它叽叽喳喳的叫着:“生儿子没屁/眼儿,生儿子没屁/眼儿……”
通晓鸟兽语言,是巫女的能力之一。
“呵呵,当巫女果真有不少好处呢。”她笑着,双手缓缓覆上了自己的眼睛,殷红的泪水自指缝间涌出。
凤银气到跺脚,咒骂道:“这个混蛋林森,仅仅数月竟然就另娶她人了!负心汉!渣男!生儿子没屁/眼!”
“是七年又数月。”南风淡淡纠正。
不想凤银的怒气不减反涨,“才七年而已,怎么就等不了啊。随意娶了不爱之人,对那人就公平吗?自私小人,简直是害人害己!”
“生兮若浮,纵躯委命。”南风轻叹,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宽慰道:“你年纪还小,可能尚无法理解。这世间很多事情,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谁年纪小啊,我都……”凤银顿住,好奇怪,舌头突然打结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笃笃笃——”
观外传来了叩门声,青霜放下手中的扫帚,应声去开门。门外是一位杵着棍仗的佝偻老者。
“老人家,可是在这山中迷了路?”青霜轻声问道。
谁知面前的老者突然泪目婆娑,苍白龟裂的双唇颤抖着,自言自语:“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咳咳……哈哈……”老人又哭又笑地离去,留给青霜一个似曾相识的蹒跚背影。
院中鸟儿飞来飞去,虽早已没了青鸟的踪影,却依旧十分喧闹:
“山头添了一座新坟,供着好多新鲜的人类美味,叫上兄弟们去吃呀。”
“哦哟,那个坟我认得,那老头前几天还来过这里呢。”
“墓碑上刻着五个木字,那个人叫五木。”
“哟,小黄你了不起呀,居然还认得人类的字。”
“嘻嘻嘻,哎哟哟,小意思小意思啦。”
青霜的胸口猛然一滞,怎么也喘不上气来。是他,原来是他……岁月无情,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而那日他反复念叨的那句含糊不清的“我明白了”,这一刻总算得以了然。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明白了当初你为何忍心将我拒之门外,任我撕心裂肺般的呼喊也不予理睬。原来那一天起,你我便已今生缘尽。你有你的护山使命要承担,我有我的家族命运要承受。你是一山之主,得了仙道,永生不老注定不能与凡人结合。而我是家中单传,怎能任性终身不娶,让林家血脉断在自己的手中。青霜,这些年辛苦你了。”
某个大雪纷飞的清晨,青霜被门外的婴儿洪亮的啼哭声吵醒。出去一看,一个包裹严实的婴儿被丢弃在了观门口。青霜弯腰抱起孩子,孩子立马就不哭了,黑黝黝的原眼直直盯着青霜,哇哇直笑。她看着婴孩被冻得发青的脸蛋,又看了一眼檐下空荡荡的鸟笼,轻喃:“晓镜但愁云鬓改,青鸟殷勤为探看,以后就叫你青鸟好了。”寒风呼啸着,雪花也肆意飞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凤银早已热泪盈眶,哽咽不止。
“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南风望着这渐渐破碎的梦境,看来青霜已是弥留之际。说着伸手揽住凤银肩头,修长白净的手遮住她的双眼,嘴唇翕动,念着咒语,两人的身子便似沉入江河一般,周身泛着涟漪,消失在支离破碎的梦境中。
第7章
翌日清晨,青鸟手持火把,在众人的陪同下火化了师父。熊熊火光中,青鸟嚎啕大哭,血泪不止,场面悲怆无比,惹得凤银也泪如雨下,二人甚至一度瘫坐于地的抱头痛哭,令身旁站立着的四个男人第一次同时体会到了手足无措的挫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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