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忍不住嘲讽:“他原本就是擅用幻阵的行家,你用幻境困他,不是自取其辱嘛。”
“我自然是知道,这世上没有能困住南殊的幻境。”流景的目光投向江源,清澈而通透,笑道:“但这里有能让他甘愿受困之人。”
江源垂下眼,不再多言。在她正要推动墓碑之际,流景掷来一物,她下意识抬手接住,竟然是今日流景送她的画轴。
流景笑眯眯的说道:“幻境里也不全然是虚假的,相识一场,算是送你的饯别礼物。”
饯别?江源若有所思抬头地望了眼流景。凛凛夜风拂过,吹得他颀长清瘦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多……”谢字卡在嗓子里,这流景对她分明只有利用,凭什么要谢他,于是改口道:“先生珍重。”
手上用力一推,蓦然有一股冷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吹得她不由眯起眼睛。再次睁开眼,江源发现自己站在一艘行驶在江面的船上,愣了片刻后,她开始在船上里里外外的探寻,可除了桅杆上的一只乌鸦,并没有其他生物的气息。船内熟悉的布局以及存有她衣物用品的客房足以说明,这是十六天前她登上的那艘锦阳开往兰州的客船。但是,她看着破乱不堪的船身,灰尘满布的房间,心里有些不安,时间绝对不止过了十六天而已。
客船漂浮在一望无际的江面上,不知方向,也不知今夕何夕。江源站在冷风中整理混乱的思绪,直到暮色沉沉,乌鸦忽然飞了回来,栖在桅杆上,虽然她不曾留意它何时飞走的,而后远处缓缓驶来一条渔船。
江源仰面望着乌鸦,突然间强烈的酸涩涌上心头,她几步跑到桅杆下,抬头喊道:“船来了,你走吧,飞得远远的,远离人与纷争,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乌鸦歪着脑袋看了看她,抖了抖翅膀,“哇——”地嘶叫一声飞走了。
凄凉低沉的叫声,令江源的眼泪瞬时间夺眶而出,她追到船头的位置,对着远去的黑影喊道:
“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会好好活下去,连同你的那一份。”
……
渔船狭窄的船肚里,渔夫的妻子为江源端来新鲜的鱼汤,妇人见她一身嫁衣,忍不住好奇问道:“姑娘怎的独自出现在那条鬼船上?”
“鬼船?”
“是啊,那鬼船在漓江上漂浮十多年了,行踪诡秘,神出鬼没的。”
“十多年……”那乌鸦也在船上等了十多年,江源只觉心口疼的厉害,碍于妇人质询的目光,又不得不抑制着不适,解释道:“我爹非逼我嫁给一个为非作歹的恶棍,我拼死不从,成婚当日投河自尽,不想顺着河水漂到了江里,碰巧看见了那条船,便又爬了上去。”
妇人惊叹:“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如此刚烈。”
从妇人口中,江源得知这里的时间已然过了十六年,不仅如此,就连朝代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六年前公主大婚之日,准国婿李净发动了政变,当场斩杀了皇帝,皇后与两位皇子。李净即位后,改国号为羽,改都城为藤川,新帝的真名也昭告天下,闻人瑛玖,原是闻人氏遗孤的复仇之战。
新帝貌美,又政治清明,从谏如流。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大力发展农业生产,真正改善了底层百姓的生活,在贵族女子与民间口碑相当高。
那个最烦与人打交道的北堂竟然做起了皇帝,真是荒唐可笑至极,江源甚至觉得她仍然身处幻境。
“大姐,请问此处离兰州有多远?”
“去兰州大约需要两日,姑娘要去兰州?”妇人面露难色道:“我们去连城贩鱼,带你去连城倒是顺路,但这兰州……”
江源明白妇人的意思,她刚刚在那破旧的客船里没能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身边只有一副画,竹绣送的紫玛瑙坠子,以及……
“大姐莫要为难,载我到附近的码头即可。”江源自怀里掏出陶笛递给了妇人,真诚的致谢道:“这个紫砂陶笛送给你,算是报答你们夫妻的救命之恩。”
“这如何使得,我们也是被那乌鸦扰了方向,误打误撞过去的。”妇人对陶笛并无研究,但一听是紫砂做的便不由多看了几眼,果然是个小巧精致的稀罕物。妇人越看越喜欢,也深谙拿人手短的道理。便改口道:“那好吧,我们便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绕个道儿送姑娘去兰州。”
江源展颜一笑:“多谢大姐。”
两日后,阔别十六载,江源终于回到了兰州城。
渔夫撑船离开兰州码头后不久,狭小的渔船上突然从天而降了一位红衣男子,吓得夫妻二人赶紧跪拜在地。
男子走到妇人面前,惜字如金,“还我。”
他的声音极冷,如同四九严冬结冰的江面,散发着令人发寒的气息。
妇人不明所以,她小心翼翼的抬头,见男子清明俊朗,仙姿凛然,心中的戒心不由松懈了些,便大着胆子询问:“大人索要何物?”
“紫砂陶笛。”
妇人慌忙解下脖子里的物件,颤颤巍巍地双手奉上。
男子取了陶笛,便化作一抹红光飞走了。
“我就说那红衣姑娘有古怪,不可招惹,你偏偏不信。”
渔夫黑着脸埋怨了几句,忽然间瞥见船头有银光闪烁,走近一看,竟是几锭白花花的银子。他蹲下身捡起银子,放到嘴里咬了咬,磕牙:“哈哈哈,因祸得福,神仙送银子来了。”
妇人呆呆望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叹了句:“这哪里是为非作歹的恶棍,分明是有情有义的俏郎君。”
怎么这似神仙般的人物,也会被姑娘家逃婚呢。
第40章
江源回到兰州依旧最先去了半醉人间。京口街依旧热闹非凡,与她离开之前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那些摊主看上去都十分面生,摊主们看她亦然。
半醉人间门口,小斯见江源一身红衣,打扮艳俗,误以为是对面一楼春派来砸场子的,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正是僵持之际,曹三听见动静走了过来,严厉呵斥道:“大早上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这样以貌取人又与对面有何区别?”
“曹总管说得对,小人下次不敢了。”小厮撇撇嘴,向江源陪了个不是,便怏怏跑开了。
曹三的出现,终于让江源有了时隔十六年的实感。明明两个月前还是一起嬉笑打闹的同龄人,如今已然变成一个年近不惑的大叔。
久别重逢,物是人非,江源还来不及感伤,曹三那边已经先哭上了。
“曹……”
曹三上前一把握住江源的手,激动的问道:“你一定是竹绣主子的女儿,岁岁吧。”
江源心里百感交集,是啊,已经过去了十六年,曹三脑子里关于凤银的记忆肯定早已被抹掉了。
她轻轻点头,“嗯,我是苏轻寒的女儿,苏岁岁。”
曹三大喜,拉着江源进屋里坐下,并差人备上了早点茶水。
江源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来我是竹绣的女儿?”
“竹绣主子屋里有你娘的画像,你跟你娘长得一模一样。”曹三眨眨眼,笑道:“你爹说归隐就归隐,十六年了,竟然真的一次都没再回来过。真是娶了老婆忘了家业,不过幸好有你曹叔我这个靠谱的部下。”
原来竹绣早已为她铺好了后路。
江源深深吸气一口,压下了翻腾的情绪,正色问道:“曹叔,您还记得十六年前沉睡在阁楼上的男子吗?”
“自然记得。”曹三神秘一笑:“你先吃早饭,吃完后曹叔带你过去。”
江源饱餐一顿后,曹三带她去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是她住了两年的东方医馆。
江源抬头望了一眼门匾,不由心中一震,这里竟真的变成了沈宅。
“这儿原先是个医馆,后来被你爹买下,本是说等他从藤川回来后娶妻成家住的。可好不容易等到闻人帝登基,为沈家洗去冤屈,偏偏你爹又一时兴起去归隐田园了。这宅子空着也是空着,店里人来人往的也吵闹,我便自作主张地将睡公子安置到了这里。”
江源皱了皱眉,更正道:“他不叫睡公子,他叫东方璃,是这间宅子的原主人。”
曹三不以为意的笑道:“那还真是巧了。”
曹三叩了几下门锁,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前来应门的是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
“这是我特地为东方公子找的丫鬟,萤儿。”
小姑娘微微欠了欠身,细声细语道:“萤儿给姑娘请安。”
萤儿领着他们往二楼走去,江源看着宅内的布置不禁心里唏嘘,竟与幻境里如出一辙,难怪流景说幻境里并不全是虚假的。
东方安安静静的睡在床榻上,神态恬静,呼吸均匀,俨然一个陷入沉睡魔咒的美人。一路走过来唯有东方这间屋子明窗净几一尘不染,空气中还萦绕着淡淡幽香,江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萤儿,便同曹三一起退出屋外。
曹三又领着江源整个宅子逛了一圈,同她说了许多京口风月四杰梅兰竹菊的趣闻轶事。
譬如艳绝兰州的菊映本以为攀上了夏子初的高枝,从此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不想枝头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就遭遇政权变更,沦为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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