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哨音从深林中响起,林间潜伏的“独哥”兄弟们纷纷提着刀冲了出来。
“保护公子!”
那车夫疾声呼喊,拉车的马是来敌的一大目标,但他转瞬间挥出鞭来,竟然将两匹马护得严严实实、水泼不进。
这些人衣裳杂乱,看起来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手中刀光明亮,一看就不是民间的铁器。
众人呼喝着号子,向前急奔过来,林间的天色刹那间一暗。
有人道:“下雨!”
飞矢从灌木间、树枝上铺天盖地地激射而来。
一轮齐射之后,“独哥”被一众弟兄掩护着,同样提了一柄环首刀,直奔那架显眼的马车而去。
那车夫眼神狞厉,手腕抖动,刹那间已有数支短箭从腕弩上激射而出,跑在前面的三、四个人一时不察,被短箭当胸贯入,仰天张倒下来。
血迹四溅。
“独哥”却被这血腥气激发了凶性,眼珠赤红,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
车夫被独哥缠住,一时腾不出手脚,拉车的马匹受了伤,嘶鸣着人立而起。
电光石火之间,车厢里忽然掠出一片薄薄的刃光。
那一点光平平无奇,透过紧闭的厢门,冲在最前面上了车辕的袭击者喉间倏忽一凉,犹自顾自地埋头撞向车门,下一瞬却轰然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平静的车厢里像是被巨力从内部冲撞,忽然片片爆裂开来,碎裂的木板向四面八方弹射,一道玄色的身影从车厢中一步踏出,刹那间出现在“独哥”的身后,抬膝轻轻一点。
正在同车夫厮打的魁梧身形像只断了线的风筝,飘摇地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至此,那原本拉车的马才因为吃了痛而埋头狂奔出去。
谢石身形如电,已经再度出现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足尖轻扫。
树冠中一阵簌簌响动,藏匿在树上的人怀里抱着弓/弩,被颈后大力一击,毫无还手之力地陷入了昏迷。
他身形如鬼如魅,起落之间,必有潜伏在暗处的弓手被击昏踢进战圈里。
更远处响起一阵轻响,谢石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密林间快速闪去的几道身影,并没有再追下去。
一场短兵相接来得匆促,青鹫卫打扫了战场,谢石负手静静地看着,并不知道林间小道之后不远的地方,有人挑着厢帘看着他捂住了嘴。
梁雪儿车前被这群“路匪”袭击的时候,本来以为自己小命休矣。
没想到却有一位从天而降的大英雄,如此轻易地救了她……
这不就是博文坊话本里,江湖大侠和官家千金命中注定的相遇吗?
她叫着“春荷”,一双眼放着光,道:“我们承蒙这位公子的救命之恩,还不快去问问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也好备下厚礼相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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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知心院里,江楚烟收到了一张意外的名帖。
忠勇公府的千金程袅,下帖子邀江楚烟出席京中贵女惯例的乞巧会。
她和程袅并不相熟,不过是那日在长公主府的花宴上一面之缘,因此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程袅却亲自过府来请她:“中元节要到了,七月里各家大人都约束着不许出门,因此上也只有乞巧这一天有机会出来走走。地点设在城郊永昭园里,那边地步阔大,不拘是吃酒作诗的,还是打马逑、投壶、双陆,都能有场子。”
她和江楚烟在堂屋里说着话,门口有人影一闪而过,绀香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就重新进了屋,看着江楚烟时面上有些掩不住的喜色。
江楚烟侧头对上侍女的视线,心里忽然有些异样之感。
程袅见她心不在焉的,却不像之前那样坚辞,不由得笑了起来,握了她的手,道:“就这样说定了,到那日我再来找你。”
江楚烟回过神来,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
这双明亮的眼瞳让她在某个瞬间想起宋誉——这位程小姐和宋誉固然不是一样的性情,但这一刹那的相关,也足够江楚烟心中有一点细微的触动。
她忽然笑了笑,问道:“京城女郎何其之多,难道程姐姐每一个都亲自去邀请?”
程袅却勾了勾唇,道:“她们也配?”
她支着颐看着江楚烟。
江楚烟在她炯炯的注视里安之若素,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桌上的茶盘,对着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自顾自地道:“叫厨上再送一盒莲子糕来,程家姐姐爱吃甜的,一半要多放些糖,点个胭脂红做标记。”
侍女笑盈盈地应了,就退出屋去。
攒盒里还齐整摆着满当当的面果子,江楚烟却随手推到了一边,神色有些倦倦的。
程袅忽然弯起了眼,笑道:“江妹妹,我只请我看得上的人罢了。”
江楚烟无谓地看了她一眼。
送程袅出了门,绀香就压不住心里的激荡,迫不及待地道:“小姐,公子北上到京城来了!”
江楚烟心中虽有预感,但听到侍女确然张口,依然让她忍不住定定站了片刻。
她面上却没有如侍女所想的一般,先露出笑容来,而是问道:“为什么没有人拦着哥哥?”
绀香讷讷地站住了。
江楚烟揉了揉额角,也知道这句话是迁怒了。
绀香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又不知道家里的事——何况以哥哥的性情,他要做的事,就算千万人拦阻,他也不过一意孤行而已。
未必没有人阻拦他,只是谁能拦得住?
她不用问自己,也知道这世间,能拦得住谢石的……
恐怕只有镜子里这一个了。
偏偏她不在他的身边。
偏偏她才是那个“原因”。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抚着剧烈跳动的胸腔,问自己:“你就真的只有生气,没有开心么?”
绀香原本垂着手在一旁站着,大气也不敢出,却见自家小姐忽然落下泪来,不由得吓了一跳,道:“小姐,公子如今万事都好,您、公子什么事都没有出……”
语无伦次的。
江楚烟微微摇了摇头,自顾自抬手拭了泪,语气还有些轻/颤,但神态却平静下来:“哥哥既然递了消息,必不是独自来的,该带了人手才是,如今却驻扎在哪里?”
绀香知道江楚烟必要关心,已经细细地问了信使,闻言就道:“如今都在京郊西山里。”
留在京郊没有进城……
江楚烟刹那之间就想起乞巧会的邀请来。
宴会也设在京郊的园林里。
她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出去的,这时却已经什么厌倦都丢到了一边,轻声道:“替我给程小姐回一封帖子,就说那天我会去的。”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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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膳的时候, 长公主忽然生了兴致,遣人来请江楚烟往正房一道用饭。
席上并没有驸马江竟,也没有江泌, 江楚烟反而见到了多日不见的江汜。
闻人亭看上去情绪高昂,笑语嫣然, 频频地给一双儿女布菜,江楚烟面前的碟子里很快就堆了高高的一座山。
她没有推辞, 就静静地搛着合口味的吃食, 偶尔抬起头来, 却总能对上圆桌对面一双淡漠不带情绪的眼。
江汜似乎有些疲惫,席间几乎没有说过话,几乎让人觉得那注视像幻觉似的。
但他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
江楚烟也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用过膳就回到了知心院。
到乞巧会的当天,江楚烟到了永昭园的大花厅里,才发现明珠公主闻人泠也来了。
从那天她在长公主府落水以后,江楚烟已经有许多时日没有见过她,只是听闻人亭偶然提过一句, 说她在昏睡中醒过来,性情似乎有了许多变化。
江楚烟和程袅肩并肩进门的时候,闻人亭正坐在花厅当中的软榻上,周围拱着一众贵女, 高高低低地说笑。
听见门口侍女唱名的声音,众人都转过头来,江楚烟敏锐地察觉到闻人泠的视线在她面上一霎不停地扫过, 仿佛不曾认得她似的。
果然和从前很不同了。
江楚烟没有放在心上,闻人泠却像是听到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话,猛然重新扭过脸来,定定地盯着她看。
那视线太过灼热,当中的恶意也太过明显,让江楚烟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
闻人泠却已经站起身,抱着手臂款款走到她面前来。
她堵在身前,但花厅宽阔,江楚烟只看了她一眼,欠身说了句“公主殿下”,就微微侧了身子,轻/盈地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闻人泠眼前一花,少女已经不见了人影。
她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重新追上了江楚烟,勾起唇角,语气怪异地道:“你是谢少主的义妹?”
江楚烟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实在拿不准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淡淡地道:“乡野之名,不堪污殿下之耳。”
闻人泠却扬起了下巴,道:“什么义妹,怕不是抱大/腿打秋风的穷亲戚吧。”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刻薄可笑,以至于江楚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公主殿下怕是失心疯了,想来那日落水后风寒还未痊愈,以至于风邪入脑,恐怕还是要请太医署的御医好好为殿下诊治一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