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纪云干脆站起来说话,既然不能同坐,那就都站着。
太过激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纪云说道:“蔡姐姐为何将我拒之门外?”
蔡眀姬眼观鼻,鼻观心,微微垂下眼眸,没有和纪云对视,“微臣早就和太后说过无数次了,微臣始终不忘初心,对富贵荣华没有一点兴趣,只想守着一个仓库过一生,过平淡的日子。微臣不想升迁,也不想当皇帝的女人,十二年来,始终都是个八品女史,微臣觉得这样就挺好。”
面对蔡眀姬的冷淡,纪云百口莫辩,她不能说自己被人夺舍,霸占了这具身体十年整,蔡眀姬不会相信的——换成谁都不信。
可到了这个地步,纪云不得不说,蔡眀姬亦师亦友,是她最信任的人,她别无选择。
纪云猛地握住蔡眀姬的手,“蔡姐姐,我……我完全不记得十六岁生日之后的十年发生了些什么,我只晓得十五岁最后一天,我们一起去司钥库交了仓库钥匙,去饭堂吃饭,你还把加的鸡腿送给我了,我晚上睡觉,醒来时,十年过去,我成为太后。我不知道怎么当的皇后、太后——”
“够了!”蔡眀姬甩开纪云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指着仓库门,“太后请回!”
纪云忙道:“蔡姐姐!你听我解释!”
蔡眀姬终于肯正眼看纪云了,但是目光满是失望和愤怒,看来是怒火攻心,连尊称礼仪都忘记了,骂道:“我受够了你的花言巧语!所有接近你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你杖毙了金锁,把她的儿子圈禁在凤阳,你还害得曹静至今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请你离我远一点,我只想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蔡眀姬的进宫经历有点像胡善围,都是望门寡不堪忍受家里改嫁逼婚的压力而选择公务员考试,考进了体制内当女公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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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荣耀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纪云被骂,心里却没有刚才那样彷徨无助了,至少蔡眀姬愿意搭理她。
何况蔡眀姬说道也没错,所有接近她的人都下场凄凉。
纪云说道:“我知道这事太过离奇,换成是我,我也不信。但是我愿意用行动来证明我和十年的我是不一样的两个人。金锁已经死了,死者不能复生,她儿子还在,我会给他恢复齐王的爵位,解除圈禁,将他从凤阳接到宫里。还有曹静,我真不知道这十年来她经历什么导致离奇失踪,你和曹静关系最好,你能不能告诉她十年的状况?”
曹静,荆州人氏,是她们四个好朋友中间年纪最大的,进宫的时候都三十岁了,她和蔡眀姬一样,都是书香门第里不肯改嫁的寡妇,自谋生路,看了礼部张贴招收宫廷女官的榜文,赴京参选。
曹静人如其名,是个沉默寡言的寡妇,很少说话,总是笑眯眯的看着纪云和金锁嬉笑打闹,若有所思。
曹静十分节俭,她几乎是空着手进宫的,吃穿都是宫中的份例,每个月的俸禄都积攒起来,沐休日若有机会出宫,就将俸禄捎带出去,给她的寡母养老。
曹静是带着寡母一起来京城的,至于为何大小两个寡妇没有家族照顾,千里迢迢来京城谋生,曹静自己不说,纪云她们也不好问。
曹静擅长音律,没有她不会的乐器,任何一种乐曲,只要她听一遍,就能写下曲谱,所以被尚仪局司乐司选中了,是宫中乐伎的女教习。
曹静、蔡眀姬、金锁和纪云都是女官,有单独的房间,她们住在一个四合院里,相处融洽,约定将来退休出宫时也住在一起养老。
有一年夏天,天气闷热,快一个月没下雨,屋子里根本没法睡人,她们就在四合院的庭院天井里搭了一个纱帐防蚊虫,里头并排放着四张竹编凉床,露天而眠。
那晚一丝风也没有,在庭院里也闷人,无法入眠,她们四个拿着一炳羽毛扇,轮流值夜扇风,一个人扇,三个人睡,每人扇半个时辰,这样每个人都能睡一个半时辰。
轮到曹静时,曹静拿着羽毛扇,扇够了半个时辰,她没有叫醒本该接替的纪云,继续扇风。
直到天快亮了,纪云在钟鼓司的晨钟中醒来,曹静还在挥舞着羽毛扇。
纪云腾地一下坐起来,连连表示歉意,曹静却慈爱的对她笑,“你还是个孩子呢,多睡会,孩子多睡才能长高。”
曹静的善良,是润物细无声,纪云得了俸禄,去外头买了好的人参送给曹静——曹静母亲的身体不好,需常年进补。
曹静虽穷,但从不沾人便宜,自是推脱不要。
纪云非要她收下,“我年幼丧母,父亲被发配交趾戍边,从此了无音讯,估计九死一生,子欲孝而亲不在,曹姐姐对我这么好,我帮曹姐姐孝顺母亲。”
曹静收下了。
但蔡眀姬却说,曹静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好像和她这个太后有莫大的干系。
如果找到曹静,蔡眀姬对她的态度或许会缓和。
蔡眀姬和曹静都是寡妇,两人惺惺相惜,听纪云说要找曹静,闻言一怔,而后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是监守自盗,还是故意糊弄我?曹静当年是跟着你才出事的,我不会和你谈曹静任何事情——如果你真有诚意,先把金锁的儿子从凤阳接回来再说。那孩子被送去凤阳时只有八岁,这一年还不知被人暗地里如何磋磨。”
纪云正要举手发誓,蔡眀姬又下了逐客令,“太后请回,在那孩子没有回京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请太后不要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纪云晓得蔡眀姬的性格,没有强求,“你自保重,等我的消息。”
纪云出了丁字库,蔡眀姬就像避瘟神似的立刻门关上,并不相送。
孔雀连忙迎过来,丙字库的小女官好奇的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胸脯上,“你你你……”
蔡眀姬使了个眼色,“田七,不关你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纪云琢磨出蔡眀姬和这个叫做田七的小女官关系不一般,问她,“你住在何处?”
求生的本能以及宫里的一些传闻,让小女官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她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和曹姐姐住一个院子。”
纪云心里猛地一颤,“你住在西厢房?”
当年她们四个好朋友住在四合院里,曹静和蔡眀姬年纪长,资历深,住在朝南的正屋。纪云住西厢房,金锁住在东厢房。
田七眨巴着猫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昨天晚上就睡在那里,一觉醒来成了太后。
纪云用力扯出一抹笑容,“我在那里住过。”就在昨天。
“你住过?”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田七猫炸毛似的指着纪云说道:“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太呜呜——”
孔雀又捂住了田七的大嘴巴。
纪云对田七说道:“你带我去看看,就当是故地重游。”
田七连连摇头,差点把头上的乌纱帽给晃下来了,“不行,我……微臣昨天没有收拾屋子,里头乱的很。”这可是纪太后啊!
田七搬进西厢房的时候,曾经有人艳羡的对她说,这是纪太后曾经住过的屋子,你搬进去得粘多少福气。
孔雀又一记眼刀,“太后懿旨,你敢不尊?”
田七害怕,指着仓库门,“微臣还得忙着看管库房,万一有入库出库的布料,会耽误事的,微臣看守的可是皇上的库房啊。”
这活纪云最熟悉不过了,她指着地上倾覆的五格零食攒盒和泼洒的瓜子花生葡萄干等物说道:
“你别装了,哀家也守过丙字库,此时不是节庆的日子,一天没几个活,闲的很,你把钥匙交给蔡眀姬,要她临时帮你看一下。”
田七一下子被戳穿了,面红耳赤,就像后世里打开电脑玩游戏摸鱼的社畜白领,听说老板来了,赶紧一键把屏幕切换成正在做的PPT,却不知道老板就站在她的身后,露出班主任般的死亡凝视。
田七被揭穿了老底,只得交了钥匙,带着纪云和孔雀回到住所。
在西花房和西酒厂之间有两排屋子,皆是四合院,里头着女官和宫女,宫女们睡着大通铺,四个人一间屋子,女官一人一间。
此时宫人们大部分都出去当差了,夹道很是静谧,因旁边就是西酒厂,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醺人的酒香。
踩着青石板路,纪云深吸一口气,还是熟悉的小道,还是熟悉的味道。
田七打开一个院门,“太后请。”
十年了,院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连院门斑驳的红漆纹路都似曾相识,好想她从来离开过。
明明是她的故居,昨天还和金锁、蔡眀姬和曹静三人携手而归,这是她家道中落、漂泊无依后温暖的港湾,此时纪云却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纪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跨过了门槛。
院子里有个紫藤花架,此时已经爬满了架子,叶片遮蔽出一片绿荫。
纪云一怔,眼前浮现当年她和金锁种下紫藤花苗时的情景。
两株紫藤花苗是她们从西花房“偷”来的,金锁满手都是泥巴,“等紫藤花开,我摘下紫藤花给你们做藤萝饼吃,比迎霜麻辣兔还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