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到这个时候,她都搞不清是睡觉还是累晕过去,索性不睡,保持头脑清晰。
她要是晕过去,四条人命就没了。
纪云在舌底压了一片参片,对田七说道:“对着我的耳朵唱歌,千万不要让我睡着。”
又将一个发簪递给曹静,“若看我睡了,就用簪尖戳我,把我戳醒。”
纪云对三个女人说道:“把家伙准备好,如果我真的受不了晕过去,你们想法子把产婆支出去,然后把她……弄晕。”
看着纪云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三个女人都心疼她,不知道产妇是否能否经受住这样的折腾,万一把人彻底弄没了怎么办?
那个人回不来,纪云也回不来了。
纪云说道:“身体是我的,我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会将身体拱手让人了。”
纪云看着门外,似乎隔着门都看见永兴帝,“我宁可和那个人同归于尽。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孩儿,只想清清白白的进棺材。”
纪云害怕啊,如果那个人回来,曹静等人要枉死,那个人一定还用她的身体和永兴帝再续前缘,想想就恶心,倘若再弄出个孩子怎么办?
我受够了!
想到这里,阵痛再次来袭,好像有人捏断了她的肋骨。
啊!
纪云疼的惨叫,一声声,肝肠寸断,产婆掀开围布,大喜道:“开了八指,看到头发了,头朝下,是顺产,娘娘再歇一会,待会就要拼尽全力了。”
一轮又一轮的阵痛,就像马车碾过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疼。
有那么一刻,纪云疼到灵魂离体似的,身体仿佛不是她的身体了,她的灵魂飘到了床帐上,俯身冷冷的看着一次次使劲的躯壳,躯壳胳膊和双腿纤细柔软,唯有肚皮奇峰突起,就像一个背着圆形壳子的蜗牛。
“真难看。”
一个声音响起来。
纪云侧脸看过去,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魂魄和她并排漂浮在床帐下方,俯瞰着扭曲挣扎的产妇。
产妇疼到面目扭曲,脚趾头内勾蜷起,几乎能抓住凌乱的床单,身下浑浊的羊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很快就浸透了褥垫,田七换了一块又一块,声音都带着哭腔:“怎么还没生出来?不说是说第二胎会比较快了吗?她流了好多血,快救救她!”
“为什么是我?”纪云问道:“你是何方妖孽?毁我人生,杀我好友。”
纪青云说道:“你应该感谢我,没有我,你一辈子碌碌无为,当不了皇后、太后,成为最尊贵的女人,更无法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这具躯壳于你,只是蝼蚁中的一个,无人知晓,这个世界有你无你,并无不同,百年之后,除了一堆白骨,你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但这具躯壳于我,是利国利民,造福百姓,有利中华千秋万代。强者御人,弱者受制于人,你应该将这具躯壳让给我。”
纪云说道:”我不让,父精母血生下我,我就是我了,不会是别人。没错,我是普通人,地位卑下,本事心机抱负也都远远不如你,但我并不认为我就该成为你的垫脚石。”
“人和人之间生而不平等,家世、学识、智慧天分,乃至运气,都是天壤之别。如果按照你说的,平凡之人理所应当成为强者的垫脚石,连活着都不配,不仅要为强者效力来获得些许报酬、挣得吃穿住的银子、片瓦遮身,以在这个世界有个立足之地,还要连身体也贡献出去,连寿命都要延续给寿数短的强者,我觉得不应该。这个世界不是几个强者的,无数个蝼蚁般的凡人才有这个红尘世界。”
纪云说道:“我的人生平凡也好、苦难也罢,都是我自己的,你休想夺走。”
言罢,纪云就像被一股虚空吸走似的,灵魂归于躯壳,随即而来是挖心掏肺般的疼痛,似乎将纪云
活剥了。
恍惚中,纪云和漂浮的床帐上方的纪青云面对面,纪青云的鼻子几乎要碰着纪云鼻尖上汗珠儿。
纪青云说道:“好疼,你受不住的,你出来,把身体交给我,我求来的孩子我来生,我来承受这些切肤之痛,你就不用替我受罪了。”
纪青云的声音魅惑,“交给我,你就不痛了,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这孩子你本就不想要,是我要的,我本就是借腹生子,产子的痛苦我来受。”
纪云猛地坐起来,额头汗水和话音一起喷过去:“滚!”
“头出来了!”产婆大叫道:“撑住!不要瞎使劲,听我的,吸气两次再往外呼气,呼气的时候再使劲。“
到了关键时刻,纪云疼得浑浑噩噩的脑子反而清醒了,身体似被孩子撕裂成了两半,清晰的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疼痛,纪云心想,什么火中取栗,油锅里捞钱恐怕也不过如此罢!
婴儿的头出来之后,温暖的羊水也哗哗流出来,产婆托着孩子的头,这是个努力的孩子,他不停的蠕动挣扎,头颅转动着,本来出来时是头朝里,等肩膀出来时,头朝着上面了。
纪云再次使劲,婴儿的下半身在羊水的冲刷下挤了出来,隔着一块布,纪云看不见她下半身的狼藉,就像失禁似的,肚子里的东西控制不住的往外流淌。
产婆抠着婴儿嘴里的污物,当婴儿爆出一声啼哭时,胎盘也娩出来了。
“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蔡眀姬出来报喜,永兴帝毕竟还是个少年,一蹦三尺高,“太好了,朕去看她们母子。”
蔡眀姬拦在门口,“产房脏污,产妇和孩子都是擦洗,皇上别急,待会微臣处理好了就来引皇上过去。”
永兴帝把熬夜熬到近乎崩溃的宋院判推过去,“你去看看看太后和孩子是否安好。”
可怜宋院判这半年来胡子已经全白了。
第一抹晨色出现时,曹静给纪云擦洗干净,换了衣服,离开满是血腥气的产房,抬到了隔间卧房休养。
纪云累极了,努力蠕动着嘴唇,气若游丝,“你不要离开我,一直待在我身边,等我醒来。我好累,我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我和你们约定一个暗号,我答对暗号,那就是我本人苏醒,如果我对不上来,就是那个人苏醒。到时候你们不要手软,把我弄晕,或者弄死都可以。我无怨无悔,只要不当傀儡,不当牵线木偶,我什么都可以。”
曹静这么淡定内敛的人都落泪了,“不要说傻话,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你会醒的。”
纪云坚持要说暗号:“我若醒来,你就问我‘第二十三回 ’。我答曰‘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鸩武大郎’。就表示我回来了。那个人博览群书,但她不爱话本,她答不上来的。”
纵使书已经烧成灰了,但纪云不会忘记《水浒传》第二十三回 ,这是她十年前被人霸占身体之前最后的记忆,刻骨铭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舟琐事缠身,就一更吧,我去睡了,明天双更,这个是个古言脑洞文,画风清奇,文很短,按照平均日更六千的速度,估摸月底就能完结撒花啦。
第45章 我是谁
纪云说完, 精疲力竭, 就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 一秒入睡, 脑子黑了。
曹静凑近过去, 听着纪云缓缓平稳的鼻息, 这是睡着了还是晕着了?
田七说道:“曹姐姐和蔡姐姐熬了一天一夜, 你们先去歇一会,我年纪轻,熬得住, 等你们先睡两个时辰再轮换。”
人近四十,体力不如从前,曹静也是强撑着, 就让田七先顶上。
曹静刚走, 永兴帝就来了,他还抱着刚刚洗干净的儿子, 新生儿都是红彤彤的,被羊水泡发了似的,五官还看不出长相,这个孩子头发长的极好, 柔软的胎发齐耳。
乳娘已经喂过奶了, 孩子乖乖在襁褓里睡觉。
田七就怕永兴帝在场, 因为纪云现在身体十分虚弱,即使那个人占了身子,她们也有法子把纪云再弄回来, 但当着永兴帝的面,她们什么都做不
田七怯生生说道:“皇上,太后睡了。”
永兴帝也熬了一整夜,不过他是个少年人,精神足,刚刚当爹,此时兴奋得无法入眠。
他抱着儿子,坐在塌边,“朕小心些,不会吵醒她的,朕就想好好看看她。”
永兴帝在场,田七也不敢走。
永兴帝的目光柔情似水,低声道:“你一直说寂寞,我又不能一直陪着你,有了这个孩子,你不会寂寞了。”
永兴帝仔细打量着儿子,“这孩子……大体长得像你,以前的哀悼太子长的像先帝,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你总是说想和哀悼太子续母子缘分,看来是不成了。不过,都是你的骨肉,你会喜欢他的。”
永兴帝亲了亲儿子紧紧握住的小拳头,“他是在今天第一场雪里出生的,瑞雪兆丰年,是大大的吉兆啊,小名就叫丰儿好不好?至于大名,等我想法子给他一个名分,到时候取大名,去宗人府上玉碟,他是我第一个孩子,我不会让他成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永兴帝絮絮叨叨,田七心惊胆战。
终于,新生儿皱了皱眉头,脸蓦地红起来,张开无牙的小嘴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