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帝不敢明说,
季太后说道:“哀家也是太后,去年你封我们为太后时,圣旨上说是‘两宫并尊’的。哀家为了仁圣太后的安全、皇家的名誉还有你的子嗣考虑,不得已帮忙主持选秀,合情合理。”
“再说了,你大婚之后,皇后敬献的第一杯媳妇茶自然是给仁圣太后的,第二杯才轮到哀家,礼不可废。”
永兴帝说道:“明日朕与内阁大臣商量一下。”
这是选元后,需要慎重考虑。
“昏迷”的纪云听了,心想这个少年太子是个有脑子的,不会轻易被人左右。
十年过去,到底是几皇子继承皇位?
晓得也没有用,当年内库保管员纪云根本没有资格效命御前,是个基层女公务员,她连皇帝和六宫嫔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何况是尊贵的皇子们。
季太后有事说事,说完就摆驾回宫了,永兴帝少年人,火气大,把宋院判叫来痛骂之后依然不解气,命人拖出去打板子。
宋院判一把年纪了,一棍子打下去恐怕要了老命,遂跪地求饶。
御马监的人立刻堵了嘴,就像扯狗皮膏药似的,把宋院判从地上“揭”下来。
眼瞅着要连累无辜之人,纪云不装了,赶紧咳嗽了两声,故作梦魇状,“有刺客!救命啊!”
纪太后醒了!
永兴帝大喜,跑到病榻旁边说道:“太后莫要担心,刺客已经全部伏诛,慈庆宫是安全的。”
纪云瞪大双眼,抱着枕头,呲溜一下蹿到了床尾,一脸警惕的看着永兴帝:“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哀家寝宫?”
又指着正在拖拽宋院判的御用监勇士营的官兵,“你楞在干什么?还不快来救驾!”
这是寝宫里纪云唯一熟悉的面庞——他就是那天将她拖出水潭的人。
他头戴红毡笠,穿着绿衣,外罩着红色的无袖褡护(类似垂到脚踝的长款马甲),眉目若画。
方才纪云慌乱之时思索对策,心想一头大蒜强行装水仙,刚开始还能装一装,到后来迟迟不开花还抽出一根蒜苗来,破绽百出很可能被视为妖孽,不如一开始就自爆其短,有什么错处就推脱“我不记得了”。
别问,问就是失忆。
作者有话要说: 只想当咸鱼的我变成了凤凰怎么办?在线等!
继续送100个咸鱼……不,是红包哈。
看你们的评论,当年看十八钗的读者们毕业的毕业,结婚的结婚,有的甚至说生了两个娃娃,舟真是感慨啊。所以舟很理解纪云的慌乱无措,别说是从咸鱼到凤凰,就是平凡如我的人生,八年前的我突然到了今天的我,别说多了个满地打滚、静若狡兔、动若人形擦地机的儿子了,单是增加了快三十斤的体重、以及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就会宁我抓狂,根本无法那么快接受现实。
第4章 孔雀,孔缺
纪云此话一出,满屋皆惊。
永兴帝穿着日常便服,深青色祥云纹道袍,头戴黑色/网巾,从穿戴上看不出帝王的身份,所以纪云果断佯装不认识。
外头慈庆宫的宫人们听见纪云的惊呼声,连忙跑来救驾。
永兴帝对拖拽宋院判的侍卫使了个眼神。
那侍卫应该是这少年天子的心腹,一下子就明白了圣意,像扔一块抹布似的扔了宋院判,命手下侍卫们守在门口,对前来救驾的众人说道:“太后梦魇呓语,宋院判正在施针,尔等速速退下,莫要惊扰太后治病。”
侍卫们把慈庆宫宫人们驱到偏殿,不准任何人靠近。
太后失忆,连皇帝都不认识了,这可是大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控制住了场面,永兴帝指着瘫在地上的宋院判,“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太后诊治!”
宋院判要给纪云把脉,纪云依然缩在床尾,双手紧紧抱着枕头不肯配合,目露疑光,“你……是宋院判?”
纪云是故意的,她对这十年的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所以装作失忆,但是她必须装作隐约记得些什么,否则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岂不是要被耍得团团转?
得让人有所忌惮。
纪云开始选择性失忆。
宋院判是卧房里唯一高兴的人——纪太后醒过来了,他的人头和官位都能保住,“回禀太后,就是微臣。太后从高台坠落,伤了脑子,很多人和事情暂时不记得了,这不打紧,待服了药,慢慢调养就恢复了。太后,让微臣给您把把脉。”
纪云没有立刻配合,她放下枕头,坐在床上对永兴帝颔首,“方才哀家失礼了,把皇帝当成了刺客。”
永兴帝由惊转喜,“太后终于记起朕了!”
纪云说道:“哀家不记得了,但能吩咐宋院判的人,只能是皇帝。”
失忆又不是失智。要拿捏好分寸。
得让人知道失去记忆的太后不是好糊弄的。
纪云对守在门口的男子说道:“哀家记得落水之时,是你救了我,你是谁?”
男子立刻回道:“奴婢孔雀,是御马监腾骧左卫提督太监。”
原来是个太监!难怪叫做孔雀,可不就“缺”点什么!
他又长的那么好看,叫做孔雀,人如其名。
御马监是太监二十四衙门之一,掌管大明兵符,地位仅次于司礼监。
御马监还负责皇帝的护卫,手下有腾骧左卫、腾骧右卫、勇骧左卫和勇骧右卫以及勇士营五个卫所。
御马监所属的五个卫所都由太监率领,只听命皇帝一人,是禁军中的禁军。
永兴帝说道:“朕已经命东厂和锦衣卫一起彻查刺客的幕后主使,孔雀带着腾骧左卫保护慈庆宫——太后记得是谁把你推下去的?”
此时宋院判已经在给纪云把脉了。
纪云迟疑片刻,蹙着娥眉,说道:“哀家依稀记得在兔儿山旋磨台上过大寿……哀家还把秀女们召唤过去,人多热闹,然后就……不记得了。”
纪云看着门口的孔雀,“哀家最后的记忆,就是孔提督在水里救了哀家。”
纪云捂着额头,做出一副伤脑筋的样子——她现学现卖,目前只知道这些,又不敢瞎编。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如果她胡说八道,很可能被认为得了失心疯。
所以纪云现在惜字如金。
宋院判忙说道:“太后想不起来就不要强想了,思劳过度,对病情不利。微臣开一副安神药,太后好好休息。”
咚——咚咚!
钟鼓寺值夜的人敲响了三更鼓。
永兴帝说道:“太后失忆之事要保密,谁都不准说出去。夜深了,朕明日再来看望太后。”
永兴帝毕竟和纪太后没有血缘关系,永兴帝是个十七岁少年天子,纪太后刚刚过二十五岁生日,正当青春,永兴帝要避嫌的。
宋院判和孔雀立刻应下,“恭送皇上。”
永兴帝走了,宋院判下去开药方,卧房只有孔雀和纪云。
纪云在水底邂逅孔雀时,见他双目若岩下电、气质飘若流云、萧萧肃肃如松间之风,心情就像水潭的水波荡起来了——当然,纪云坚定的认为是昨晚……不,是十年前那晚她看了《水浒传》上那些混账话的缘故。
但现在,纪云推测她的身体被某个灵魂霸占了十年、以及知道孔雀其实是孔“缺”之后,纪云心里再也荡不起来了。
她不想当什么太后,她只想回到过去,守着一个堆满布料的仓库,混日子等退休。
孔雀问道,“太后饿不饿?奴婢去叫人送夜宵。”
纪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她饿的头晕,像个莫得感情的木偶人点点头,“要他们摆好饭就走,哀家一个人吃,不需要人伺候——哀家不想让人看出来哀家失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纪云吃夜宵,心事重重,再美味也味同嚼蜡。
喝了宋院判的药之后,纪云去沐浴更衣,她躺在浴桶里,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十年后的身体。
十五岁的她正是长个头的时候,身形有些干瘪,守着隔壁丁字库的女官戏称她是个灯美人。
如今腰还是那个腰,身高没有变化,但胸大了一倍,沉甸甸的像两个木瓜,臀部也变得滚圆。
这分明是个已婚妇人的躯壳,一朵鲜花盛放时的模样,和十五岁时的含苞待放截然不同。
明明是她自己的肉身,纪云却觉得很陌生,甚至……觉得羞耻!
有人用她的肉身去睡了先帝,承受真龙天子的雨露恩泽,她却无知无觉。
我不想嫁人!更不想睡皇帝!我不要当太后!
我只想干干净净、无牵无挂、平淡富有的度过此生!
明明身上没有污垢,纪云却觉得自己很脏,她疯狂的搓洗身体,皮肤都搓红了。
外头守着的孔雀见太后迟迟没有出来,担心太后泡在热水里睡着了出事,他故意加重了脚步,轻咳一声,“太后,水凉不凉?需要加热水吗?”
真的太后,要面对被某个人强行改变的人生。
纪云从浴桶里出来,披上浴袍,一言不发的和孔雀擦肩而过。
躺回床上,宋院判开的安神汤起了作用,纪云脑子里狂风暴雨,也立刻偃旗息鼓,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