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崔大夫看见绛玉这一身装扮与伤处惨状时那欲语还休的眼神,脸皮不易察觉地抽了抽。
“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
符骞于是往床边桌案上一靠,冲床上人闲闲道:“听到了?——起来吧,绛玉。”
床上人早已醒来,只是还在装睡。现在被明着点出来了,只得一翻身坐起——期间或许是擦碰到了伤处,又“嘶”了一声——纠正道:“是姜遇。”
用温水拭去了面上妆容之后,绛玉、哦不,姜遇,看起来确实一点儿也不像个女人了。相反,他浓眉大眼,眼角带笑,还是个颇俊气的少年郎。
这前后的判若两人,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他只是在自己脸上添了几笔——倒像是完全换了张脸皮似的。
庾令白感兴趣道:“你是从哪里学的这一手伪装?”
或许还想着功败垂成的那一刀,姜遇别过头不看庾令白,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回答:“……与你无关。”
“你要杀我,还与我无关?”庾令白挑眉。
“我要杀你,不过是因为你死有余辜。”姜遇硬邦邦道。
符骞敲敲桌子:“那就来说说你是自己查到了些什么,竟胆大包天,要来刺杀我手下军师?”
或许是换到了更小的环境中,又或许是认清了已经落入敌手的事实,姜遇明显没有在宴厅里的紧张与刺毛,他拧着眉道:“庾令白这人是祸害了诸多年轻女子的罪魁祸首,刺杀他难道不应该?”
就在旁边听着的庾令白本人:“……”
“祸害女人?”他忍不住道:“我做什么了?”
他自认不好女色,更不可能行什么□□掳掠之事。若论手头公务,他庾令白在肃州城将军掾属这一批人里面向来属于存在感低的,平时就是自己同僚都常常不清楚他的工作,还打趣他混吃等死,这小屁孩怎么就不声不响地给他定了这么大一个罪名?
姜遇瞪他:“出主意令将军强征良家妇女的难道不是你?符骞将军曾经是何等少年英雄,到了肃州城却声名狼藉如此,你难道问心无愧?”
“…噗。”
庾令白一边笑,一边连连摇头。另一边符骞看起来也是颇为无奈,他思索片刻,问:
“若我能证明事实并非如此,你可愿为你今日的莽撞之举付出代价?”
“有何不可!”姜遇梗着脖子道。
“那好,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符骞随即道,“你也可选择不去,那便在这儿关到我想放你出来。若是要去,去了却又被我说服,那此后便为我做事,如何?”
姜遇张张嘴,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寻不到端倪。片刻应道:“那就看看你要如何狡辩!”
符骞颔首。事情既定,他不再停留,和庾令白一并往前院去了——姜遇能查出这计策是庾令白提的,却查不出计策的真相,内中必定有人遮掩利用。这些人还要一一查明,以后才好应对。
.
连微此时已经被单女官带到了属于她的住处。
这是间不大的小楼,名字叫鸿轻阁。二层高度,分了前后两间,带了一个用篱笆围成的小院子,没有正经院墙。
旁边是一个小池子,周边筑了避雨长廊,再远处有什么景致又或者邻居,在昏黑的夜色中单靠手提的一盏琉璃灯就看不太清了。
总之,是个不算多轩敞,但看着十分舒适的居所。
单女官为她点亮了廊下两盏小灯就离开了。连微道过谢,转身推开大门进了阁内,然后在一绊之下飞快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屋里还没有点灯。
点灯在这里应该谁都会,属于时代性的基础技能,但很可惜,这长在了连微的知识盲区。
她不知道人们惯常会把火折子或者其他引火的东西放在哪里,只好端了一盏门口的小灯进去,费尽心思地点着了桌上手托的莲花灯,这才能看清屋里的格局。
手托灯晃晃悠悠的灯焰十分暗淡,连微就草草扫了一遍:一个前厅,两侧一个茶室一个书房。后面是仓库与水井,楼上则是卧房。还有一间抱厦从侧旁与小楼相接。
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天色已晚,她也没有探索更多,草草洗漱过后就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很快便睡着了。
沉入梦乡之前,最后一个划过脑海的念头是:符骞好像说明天一早要去仪阳居干活…?仪阳居在哪儿?
【小剧场】
娄阳娄飞二人依旧守着小耳房。考虑到姜遇受到重创,又未曾进食,恐怕顶不太住,娄阳便去了仪阳阁的小厨房略准备些膳食。留下娄飞倚在门口,冲还拥着被子在床上有些懵然的姜遇一笑:
“虽然大家都是男人,看一看也没什么…但我喜好正常,我想你大约也不想就这么过上一夜?”
他朝姜遇身上使了个眼色。姜遇低头,这才意识到虽然自己的妆被收拾过了一遭,但裹胸还是那个裹胸,高开叉也还是那个高开叉。
娄飞在那边慢悠悠道:“别的不说,你这衣服看伤还是挺方便的……我们就没给你换。现在你也醒了,不如自己来吧。”
姜遇几乎是瞬间跳了起来,但下一秒,他又呆在了房间中央。
“唔,衣服在你左手边的柜子里。”娄飞“好心”道。
姜遇如蒙大赦,冲过去拉开柜门,就被牵牵绊绊的衣袍扑了一脸。
他拎起一件放在眼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家伙——”
娄飞望天,嘴角勾起个无辜的微笑。
第7章 炸了
“连姑娘?连姑娘?”
谁啊,好吵。
“连姑娘,将军遣奴婢来问您什么时候能过去?”
连微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随后一翻身背对着传来恼人声响的窗户,又缩进了被子里。
“将军说,一刻钟之内若还不能看到人,就命人将您送回官人府!”
连微腾地坐了起来。
流民、官人府、宴席、刺杀、乃至现在所居的鸿轻阁,如同落潮的水,一一回流到了脑海中。
不知会被送到哪里的官人府?不能回!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楼推开门:“告诉他我马上到!”
来唤人的侍女楞楞地看着披散着一头长发、睡眼惺忪、只在中衣外面套了件短上襦、脚下还趿拉着睡鞋,就这样冲到自己面前的少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姑娘…要这样出门?”
“啊。”连微一低头,也发现了不对,连忙收敛神色,朝侍女露出一个温柔又抱歉的笑,“还请稍等片刻,一会儿还要劳烦姐姐引路。”
接着“咔”的一声,鸿轻阁雕刻着飞鸟的大门倏地在眼前合上。
侍女站在门前,呆呆地眨了眨眼。
回到屋里的连微发挥了曾经赶场子的最快速度——找到正确的橱柜,挑好合适的衣物,把头发理顺扎上,再到后院的井水处稍加洗漱。
种种相加,不过一盏茶时间,她就收拾好出现在了门口:“久等了,走吧。”
虽然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但心想也许将军就是看上了这一点的侍女:“……好的。”
走去仪阳居不过两分钟左右,在偌大的澄园里这简直算得上是比邻而居了。从角门进了庭院,那侍女就站住了脚,朝前院的一栋小楼指指:
“这就是将军日常办公的所在了,将军已吩咐过了让您过来就去见他,姑娘且进去吧。”
“姐姐不带我进去吗?”
侍女摇头:“将军不许人随意进出他的书房,奴婢不能进。”
……行吧。
拜托门口的侍卫通报过后,连微推门进去,一抬头就见正对着门的窗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书案后,隔着帘幕往这边看。
“为何来迟?”男人的声音平平淡淡地传来。
连微老实答道:“因为睡迟了。”
“你可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连微下意识看向旁边博古架上的滴漏,接着意识到自己看不懂,只好硬着头皮估计:“辰时了?”
“呵。”符骞冷哼一声,“巳正了。”
连微一噎,飞快地低下头,想要认错求饶又生怕走了原主的老路被误会,只好抿嘴、垂眸、颤抖,努力把自己化作毫无威胁感的小可怜:
“请…请将军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符骞在上首往下看,只能看到一个写满惶恐不安的黑色脑袋。
他想到了昨天宴席上那张泪水涟涟的小脸。
着实惹人怜爱。
但下一秒,她就狠狠给了姜遇一下。
符骞手指点着桌子,慢悠悠地想,不知道这张因为垂头而看不清楚的脸现在是否也是同样的神情。
…算了,难得有一个这么好玩儿的,不能打草惊蛇。
原本想出口的话顿住,他转而道:“那你能做些什么来弥补呢?”
这问题有点广,连微迟疑一秒,觉得为了小命也没什么不能做的:“奴婢都可以!”
“行。”符骞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那今天你就随着带你过来的侍女一起干活吧。”
在连微就要踏出楼门时,他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早就在征收姑娘们的时候就一一统计过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连微报上后,就看这人唤来一名侍童,取出个什么册子涂了几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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