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叫!”喊了半天,一名黄脸汉子不耐烦地推门进来。
连微好声道:“可否给些饭食?小女子饿了许久,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那汉子嗤了一声,倒也没有驳回,反身出去了。过了片刻,端着一盆糙面馒头走了进来。
他把馒头并一小杯水放在榻旁矮几上,自己就在旁边坐下,显然是打算看着她吃完。
“这位爷,还请帮忙解一解腕上的绳子,这样着实不便行动。”连微再次请求。
这许久没人找来,她猜那枚丸子定然是不知为何失效了,如今身家性命都在眼前人手上,她不介意把这人捧得高高的。
美人露出可怜兮兮的央求模样,没几个人能下狠心拒绝。汉子起身两下扯开了她腕上的粗麻绳,但动作却不轻柔,磨得连微火辣辣地疼。
她没说什么,只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拿起已经冰凉发硬的馒头,就着白水慢慢吃起来。
汉子一直看着她这边,连微不会武艺不说,脚上也用麻绳捆着,根本做不了任何小动作,只好乖乖吃完,然后伸出被磨得发红,有几处甚至往外渗出血丝的手腕,轻声恳求:
“爷,能否暂时别绑住妾的手?”
汉子拿起麻绳抬腿向这边过来,没有被说动的意思。连微心里一紧,愈发可怜道:“妾身皮肤本就容易留疤,这样尚可,若是继续损伤,留下疤痕来,该多丑呀……”
垂头,又微不可查地道:“都督可别恼了妾身……”
她略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她的皮肤当然不是吹弹可破——正常人没有这样的。她只是在汉子过来解绳子前有意用手腕磨蹭了绳子,刻意做出的这样一副惨像。
此时,雪白的腕子上,道道红痕经过吃饭的这一段时间已经有些肿胀,与手腕本身的纤细对比,更显触目惊心。
汉子果然犹豫了。
他虽没有放轻动作,但自认刚刚解绳子那么一下也不至于弄出这样的伤。可这伤又确确实实是新伤,并非这姑娘一日里挣扎弄出的。
莫非真如她所说,她生来便是个娇嫩经不得碰的体质?
那倒真是不能留下痕迹,否则主上过来,定然会责罚于他。
这么一想,汉子便犹豫了。他踯躅一会儿,终是把麻绳放到一边,出去拿了瓶伤药扔到榻上,粗声道:
“自己抹上。”
连微目露感激,柔柔道:“多谢爷!”
“好生呆着,我就在门外,休让我发现你做什么小动作。”汉子未曾理会,又警告了一句,便合门出去了。
留下连微在房中,悄悄把脚腕上的绳子放松了些许,然后一边垂眸揉着手腕上的伤痕,一边思考脱身之策。
不让她大声说话,显然这里不是什么僻静地方,甚至很可能是闹市街坊,一嚷,邻里就能听见。
但她不能嚷。在邻里起疑之前,有足够的时间让看守她的人打晕或是杀了她。
她不知道符骞与寇平的争斗到底有没有结束,也不能贸然跑出去,以免正好撞在枪口上。
如此,只能先确定周围环境,以求获得更多信息了。
连微安安静静地在榻上又躺了半天,直到见夜色降临,房中因为无灯一片漆黑,才又弱弱开口道:
“爷?可否给盏灯,妾身……想去更衣。”
第59章
连微到这里以来一直表现得乖巧顺从,这一次提出要求, 汉子已不再像开始那般警惕。
想到连微确实被关在房间里许久了, 他没多说什么,另取了盏普通油灯过来, 盯着连微小心地解开脚腕上的绳子,便把油灯给她, 领人出了房间。
这还是连微第一次亲眼看到关押自己的地方。周围黑漆漆一片,借着月光可以隐约看出是个算得上规整的小院子, 她出来的房间是西侧厢房。
对侧厢房里亮着一豆灯光, 汉子大约就是住在那里。院墙外, 可以听到隐隐人声,可见她的判断没有错, 这里果然不是什么荒僻之地。
是个好消息。
汉子引她从主屋旁边穿过,主屋后是隔出来的另一个小院, 里面有些花草, 看着像是个小花园。一东一西的角落里各有一间屋子, 汉子带着她径直往西侧去了。连微用余光观察了东侧的屋子, 觉得那可能是厨房。
想起之前的糙馒头,她不抱希望地想, 这厨房大约是空置着没有人上工的吧。
到了西侧的净所前数步,汉子停下了脚步,连微端稳手中油灯,小心地提着裙角进去了。
净所内十分狭小,连个窗户也无, 更没有什么能利用的东西。连微看了一圈,正失望地觉得这回要无功而返时,忽然听见隔墙仿佛有人声隐隐传来。
她忙凝神细听,墙那头的人许是刚用完夕食正在散步,声音渐渐靠近,她渐渐也能听清楚其中说了些什么:
“……今日巷口的王大爷可真是差点没被他家那儿子给坑死。”
“可不是,官爷那些事也是能掺和的?还嚷嚷着什么要给将军报仇……”
连微呼吸一紧。
“……谁知道根本是上头的人斗法,要不是将军来得及时,他怕不是真要冲到将军府去,喊打喊杀?”
“王家老二这性子真是得改改,再这么着,万一被谁给记恨上可怎么好。”
“说起来今日新发的那个告示你可见着了?”
“将军府寻人那个?嗐……将军如此着紧,若是谁寻着了,那怕是有泼天的富贵。”
“可不止如此,我听说隆兴坊那边已经有官兵在挨家挨户的搜……”
说话的人越走越远,声音渐小,听不分明了。连微几乎想将耳朵贴上墙面:搜什么,是搜她吗?现在又搜到哪里了?
听这两人话中的意思,符骞竟是已经动了手,应当也顺利掌控了局面,那看着她的人为何还如此淡定,没有一点要逃的意思?
她不知道,寇平当初为了保证这一处退路的稳定,根本没有告诉这边的属下自己的真实身份。原本的用意是不知道真相也就无从告密,但此时却是让这间小院子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盲区。
汉子在屋外等了半晌,正要出声催促,就听见外头小街上传来阵阵喧哗:人声马声,还有人在鸣锣开道。
他匆匆到院门前往外一张:街那头几人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俱都是披甲执刀。身后跟着的兵士分批散入道旁民居中,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虽不知主家的身份,却被告知过若城中有异动,可先沿密道脱逃,待情况稳定再行返回。这会儿兵士来势汹汹,他想到主家的话,忙快步回到后院,朝安静隔在院子一角的净所中道:
“你可好了?”
连微猝然听到汉子催促,心中已是一提;又听见他脚步匆匆地往这边接近,大有她就算没好也要把人拎出去的意思,心一横,吹灭油灯,急惶道:“好——啊!灯灭了!”
“哪……哪里来的风?是谁?”她装作被突然的妖风吓破了胆子,“我、我找不着门了……”
汉子听屋里人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想到街头正逐家搜查的官兵,和主家“把人看好”的指示,也顾不上这可能是主家的女人,一把推门进去:
“搞什么——”
话没说全,躲在门旁阴影中的连微已抓着灯盏照头给了汉子一下。滚烫的油泼在脸上,汉子一时间被打蒙了,连微就趁着这片刻的空隙猫腰钻了出去,拔腿向外狂奔!
“——小贱人!”热油浇脸,不仅是烫伤的火辣辣的疼,汉子的一边眼睛几乎瞎了,另一边也有些睁不开。疼痛之下,他满心都是想要把胆敢做出这等事的人千刀万剐的怒火和恨意,也顾不上原先的打算了,拔腿追了出去。
虽然视力下降不少,但汉子对这间小院何等熟悉,光是听脚步声,就能粗略判断方向。连微跑得不慢,他追得更快,几息之间,两人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不足一丈,汉子狞笑着伸出手——
连微猛地一扑,扑到院门近前,刚抓住门内横木,余光就见汉子已经近在咫尺!
她抓着横木一扯,把门扯开,自己同时朝一旁翻滚。汉子整个人收不住直接扑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连微握着门闩站在墙角,警惕地盯着正横在她和出口之间的汉子。
汉子被这一撞弄得有些晕乎乎的,他晃晃脑袋,正眯缝着眼睛看人躲去了哪,院门外忽然有人敲起了门板。
“有人吗?里头发生了什么?”
是被响动吸引过来的兵士。
汉子喘了两声,被这问话唤回一点理智。正要说无事,连微已尖声叫了起来:“救命——!!!”
女子的喊声尖锐地穿透了夜空,一时间外面街上众多百姓并着正在搜查的兵士都注目过去。
“该死!”汉子心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自己已经很难安然脱身,至少拖一个人垫背的想法愈发鲜明。
他向连微的方向猛冲过来,连微眼看难以躲闪,高举门闩猛地砸下,虽然被汉子的手臂挡住,但又争取了少许时间。
这一点空隙里,院门已被从外撞开!
外面街道有如白昼,火把的焰光穿过院门,倏地把小院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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