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心气旺脾气虚,这骤然受了惊万不能再予大补之物,饮食都需清淡,肥甘厚味千万上不得桌……”
“家人也需配合好好安抚,哦,她那不靠谱的爹不在,那就你来。讲故事、逗趣、随你怎么着,不可让患儿再想起那段事,先令她平和下来……”
“这药是必得吃的,哄着骗着,务必喝完……”
尽管这终于让暴躁的老大夫有了点医者的模样,骤然被按了个监护加心理辅导的工作,连微还是有些头疼。天晓得她根本不会和孩子相处。
就这么传达医嘱的片刻,屋里隐隐传来小七压抑的抽噎声。老大夫冲她使了个眼色,自己转身就走,留下连微对着蒙着断续哭声的房门,叹了口气,只觉头更疼了。
怎么突然哭了?明明救出来的时候也没怎么哭,看病的时候也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她不会哄小孩儿啊。
尽管心下无措,连微还是推门进去,小七就缩在正对着门的架子床一角,闻声怯怯地抬头看她,哭声倒是停了。
停了好,最好也别想起来再哭。连微心头一松,上前在床旁坐下,顺手捞过一旁温着的小米粥:“……喝粥吗?”
药还没煎好,在这之前最好先垫垫。
小七点头,仰着一张小脸,乖乖等她喂食。连微的动作一开始颇为生疏,慢慢地竟也顺手起来,觉得照顾小孩儿好像还挺简单的。
正神游,“嚓”的一声,手中勺子刮到了空碗底。连微一怔,回神去把碗放好,再转身,就见小七抱着膝歪着脑袋看她,眼神有点空。
连微心里蓦地一慌,还没等她想好要怎么做,小七已开口问道:“姐姐,你和大哥哥…是什么人啊?”
问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还有些飘,眼神聚焦在虚空里。
第26章 闪回
连微懵了一下。
然后她想起符骞之前的自称,囫囵道:“我们是从玉川那边过来的。”
“玉川?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小七托腮,双眼睁得大大的。
“那是一个……很糟糕的地方。”连微摸了摸小七的脑袋。
至少《策天下》里的玉川,在诸侯间屡次易手,战乱频仍。即使后来被收归吴胤囊中,因为征战破坏太过,也几乎是处于被放养的状态,加之地方官无才无德,百姓活得艰难。
“那里…也有扈郡附近这样的盗匪吗?”
“那里的盗匪,太多了。”连微道,“天下的盗匪都太多了。扈郡周边,已经算是难得的安宁之地了。”
符骞在扈郡的数年,肃清了周边环境,也壮大了这里的军队。即便后来调任,有一只强军在此震慑,附近流窜的盗匪始终都是些小鱼小虾,像其他地方占山为王的匪寇,是全然没有的。
“这样啊……”
连微怕这孩子再去回想母亲的遭遇,从床旁的漆盒里拈起一枚果子递过去。小七乖乖吃了,复又眨着一双大眼睛看连微,“能从那样的地方一路过来,大哥哥和大姐姐…都是很厉害的人吧?”
符骞是,她可算不上。连微含糊道:“夫君武艺极好,是他一路护我过来,我不过是一介寻常妇人罢了。”
出来一趟,喊夫君倒是越发顺口了。连微暗自吐槽,那边小七已喃喃道:“姐姐能和那个匪徒搏斗,已经很厉害了……小七如果能有这么厉害,弟弟和娘,是不是就不必死了?”
连微猛地看过去,却发现小女孩儿的眼中并没有泪水,甚至连进屋时泛红的眼眶也不见了踪影。她平静得就像是想了很久,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
她仰着脸,“姐姐,你和大哥哥能不能教小七武艺啊?”
连微手一顿:“我们或许很快就要离开了。”
“不用很久,就…就只要空闲时,指点一二,能学到一点是一点……”小七伸出细瘦的手攥住连微的一点衣角,“小七太没用了,我们从蒲阳过来时,爹爹就为护住小七受了伤,哪怕、哪怕只能学到一点微末的东西……”
也能让爹爹和泉下的亲人们,更放心一些吧?
面对这样的请求,连微实在开不了口拒绝,她只好说:“那待夫君回来,我问问他可能腾出空来。我不会什么武艺,是没法教你的。”
哪怕还没有答应任何事,小姑娘的眼睛也“唰”地一下亮了。她咬着下唇用力点头,看得连微都怕她把自己的嘴咬破了。
“那姐姐先回去歇着吧。”小七弯弯眸子,“等药熬好了,小七会乖乖喝的。”
连微自然不会放心。她等在一边,看小七把药喝了,又安安静静躺回被子里,缩成一小团,这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门后,小七听着连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轻手轻脚下了床。
她身着一身雪白中衣,原本合身的中衣此时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袖口裤脚露出这几日迅速枯瘦下来的手腕和小腿,细得像是柴杆一般。
无声走到屋角的花瓶前,小七慢慢跪下,手伸入喉口用力一抠,褐色的药汁合着辛辣的胃液便翻涌上来,被宽口大肚的花瓶尽数吞入。
她扶着一旁的博古架,又干呕一阵。小小的身子轻颤着又站起来,一步一步沿着墙回到床边,从漆盒里拿出剩下的点心和粥,一口一口慢慢吃起来。
她小时候曾经被什么东西惊吓过,连续数日梦魇得厉害。那时候,娘亲也是为她请了大夫,熬了药喝。
“乖,喝了药睡一觉,就什么也不记得啦。”娘亲这么哄她。
她喝了药去睡,果然很快平静下来,梦魇的记忆也模糊了,睡得很安很沉。
可现在她怎么能喝?
梦里的是最后的母亲,反复回放的是染血的记忆。这怎么能忘?
该要记得牢牢的,然后带着这样的伤痕和痛苦,把全部、全部……都返还给那些始作俑者才行。
锦幄后面,小七低垂的眼中闪过一道不应出现在这个年纪的狠色和坚决。
*
符骞起身时,天已全黑,茶楼外的街道倒还热闹,熙熙攘攘地穿梭着行人。
“这座城治理得不错。”符骞站在窗前凝视了一会儿来往百姓,道。
符骞离开的这些年,扈郡郡守一职已传到栾尉成手中。离去时的骠骑校尉,现在也是一城主官了。
栾尉成微垂着眸子,语声平淡:“你当年打下的底子够好,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莫要妄自菲薄。”符骞不赞同道,“你和阿鸣的才干终于得堪重用了,看来吴胤也没有那么小气。”
栾尉成没有答话。
“你是还在担心我方才说的?”符骞察觉到这沉默,转头问。
栾尉成颔首,原本就严肃的面庞看着更僵硬了:“毕竟也过了这么些年,物是人非,即便是骠骑将军,也不该如此贸然行事。”
“我已经站在这里了。”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栾尉成道。
符骞一笑,转瞬间又板了脸:“有一些原因,虽然暂时还不能说,但……尉成,咱们还是兄弟,对吗?”
昔日并肩作战的三人,只有符骞早早由父母起好了字,其余二人都只有个名。军队里也不讲究这些,整日混叫着名字,已成了习惯。
“……是。”
“扈郡的兵,也还在你和阿鸣手中吧?”
“嗯。”
“那便信我,像玉川那时一样,再信我一次。”符骞一手搭上栾尉成肩膀,“那时能冲上门楼,占下城池,今次不过是换成河西道罢了。”
栾尉成终于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他从腰上解下一枚令牌,递给符骞:“那好,明日午后我在府中设个小宴,把曾经的弟兄都约上,大伙儿届时详谈。”
栾尉成作为郡守,还有要务在身,事情既定便乘车径直回府了。符骞走下茶楼,没有搭理揽客的脚夫,而是一个人沿街走着,打算趁回程时好好看看这座阔别已久的城。
茶楼离喻扬的府邸不远。符骞一路上走走停停,看各色行人摊贩,见了有趣的还会驻足观看,或者买上一二例。
就这样慢腾腾的,到得门口时也不过戌时,门房还精精神神地在檐下逗狗,见了他忙起身行礼,把他迎进门内。
符骞心情颇好地赏了他一角碎银子,心里想的则是扈郡如今发展得不错,自己去栾尉成府上时,可以让连微去街上逛逛。
整日闷在府里,也是怪难受的吧。
然而转到他们居住的客院时,却发现灯没亮着,屋中黑沉沉一团。符骞推门进去,刚要点灯,就见窗中透入的月色笼着一人,那人趴在窗前矮榻的凭几上,正沉沉地睡着。
凭几上还有已熄灭的油灯,灯芯焦黑。凑近一看,原来是其中灯油已烧尽了,徒留了个空壳儿。
再细看,趴着的人散开的长发下露出书页的一角,在窗口穿进的微风中轻轻颤动着。
……竟然是看着书睡着了,还偏偏是这么个地方。
冬夜寒冷,这么在风口睡一夜是铁定要生病的。符骞无奈伸手,一手搂肩一手托住腿弯,生疏但稳定地把人抱了起来。
好轻好软。
刀枪都是一手提,只抱过百多斤大鼎的符将军默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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