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州的目光仍旧落在那露出的一角刺绣花样上,长睫掩下眼中翻涌的思绪,只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
……曾经殿下也总是送自己些小物价,且总是偷偷摸摸的。
那时候他无依无靠,又在皇宫里受尽打骂,一颗心被泡在寒冰苦寒里冷了又冷,加之又以为自己被去了势,直将曾经的尊严摔的七零八落。
是以对殿下也多是恶意的揣测,可是她却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将自己从深渊拉回。
三年再见,怕她会畏惧自己的手段,也会像旁人那样见到他眼里只有惧意,是以他小心的避开她,可又遏制不住相见她的渴望。
直到一次次的相处,他这才将心放了下来,她待他还是如以前一样。
可是他呢?却对殿下生出了恶心的念头,即使他如今有希望和正常人一般,可是他整个人却是在鲜血与仇恨中滚过的,如何配的上干净美好的殿下?
他目光由忐忑转为深沉,面容也越发的阴冷,带着对自己的唾弃。
可是虽然是这样想着,心里却还是生出了些期待,殿下这是……要亲手给自己绣荷包吗?
“你在看什么?”魏宝亭方才觉得他买的这些糕点太合她的口味了,是以夸了他几句,可是这人的目光根本就没看自己。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了被她堆到桌子上的刺绣用品,而后便将糕点放下,用帕子擦干净了双手连带着嘴角也擦干净。这才伸手将花样拿了出来。
谢之州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面容有几分乖。
“你看这个好看吗?”她将松鹤延年的图案指给他瞧,而后笑道:“松树向来挺拔不畏严寒,仙鹤又是吉祥物,且此图案有长寿的寓意,你觉得把它绣在荷包上好看吗?”
魏宝亭今日累极了,便将手柱在案桌上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去指图案。
她这动作并没有多大的寓意,是真的累极了,甚至下巴上的软肉都被她挤压了出来。
可看在谢之州的眼底,却只觉得诱惑。
案桌本来就不大,他们二人又坐在对面,魏宝亭又用手撑着,呼吸间甚至都能感觉到两人交缠的气息。这样的距离让他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便磕巴道:“我觉得挺好。”
“那就好。”听到他的肯定,魏宝亭显得很是欢喜,将桌案上的刺绣用品整理好放在一侧,继续吃方才没有吃完的糕点。
她根本不知晓,也永远不会知道,此刻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因为紧张,将内里穿的中衣都打湿了,甚至连他的头发丝都透着羞赧,只点一把火立时就能将整个寝殿烧起来。
最后,他实在是难耐的很,屋里的空气都让他感觉窒息,虽然不愿意离开她所在的地方,可是以他现在这幅模样,肯定会被她察觉到,便扯了个慌,落荒而逃。
魏宝亭还没将糕点咽下去,嘴角甚至带着碎屑:“竟有这么急的事情,连句告辞都说不清楚,磕磕绊绊的。”
一天都无事,她绣了一会儿荷包便早早的睡下了,身体奔波累极,觉睡得自然就沉了。
晨光熹微洒进大殿,知晓她还在睡觉,便没有人敢出声打扰了她。忽闻一道急促的脚步传来,玉嬷嬷连忙上前将人拦住,“是巧淑姑娘啊,殿下身子不松泛,还在休息呢,有什么急事先与我说。”
巧淑正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闻言冷哼了声,“与你说,你倒是能做的了主子的主?”她斜撇了眼,而后道:“如今后宫之中没有皇后,位分自然是贵妃最大,且她如今执掌风印,六公主是不是应该去给她请安呢?”
“这,”玉嬷嬷毕竟是一个婢子,而这巧淑背后靠着的是贵妃,她倒是不好随意反驳,怕给殿下惹下麻烦,但语气还是有些冲,“即是要去请安,怎的现在才说?殿下昨日从猎场回来身子就不舒服,待我进去请示了殿下,再来回你的话。”
玉嬷嬷到底是宫中的嬷嬷,她只是怕给殿下惹麻烦,并不代表她怕这个丫头片子,是以很狠的瞪了她一眼,而后进了寝殿。
屋内拉着竹帘,帐幔也笼罩住床榻,渗不进半点光照来。
魏宝亭不喜欢燃香,所以殿内只有一股浅淡的糕点甜腻的气味。
玉嬷嬷轻声走过去,将帐幔拉开,便见她侧躺在塌上,身子没有半分女儿家该有的矜持,大半张被褥被她压在身下,身上则没有一丝遮盖。
也幸亏屋里暖和,不然非冻着不行。
“殿下,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来传话,说今日要去给贵妃请安……”
玉嬷嬷声音轻轻的,但还是惹的魏宝亭蹙起了眉头时,她立时噤了声。
魏宝亭的小脸皱在了一起,躺在床上抻了懒腰,慢慢睁开眼睛,声音闷闷的,尤带怒气:“我不要去,不要去……”而后用被子将自己整个盖起来,“我想睡觉,我要睡觉,让她回去。”
她在床上闷声抱怨,玉嬷嬷也没有言语,只在一旁瞧着她,脸上带着笑。果然不过一会儿,她整个人掀开被子探出头来,头发被她弄得乱糟糟的,小脸却显得懵懵的可爱。
“算了算了,跟她说,我梳洗好就去。”
等魏宝亭去到贵妃宫殿的时候,已经快日上中天了。
贵妃穿着精致的华袍半依靠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拿着团扇遮住双唇,娇娇的笑着。旁边是一众嫔妃及公主。
魏宝亭的脚刚刚跨进门槛里面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带着戏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她只扫了一眼就将目光收回来了,而后看向贵妃,只道了一句“贵妃娘娘”,便不再开口,见旁边还有位置便坐了下去。
“听闻朝华身子不舒服,现在可好点了?”贵妃眯眼打量着她,待看见那张胜似安贵嫔的面容后,心内犯出股恶心。
她心内对魏宝亭一直是存着恨意的。之前是因为安贵嫔,后来自己唯一的儿子又因为她被贬为庶人,嘱咐人在普陀寺的时候刁难她。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可竟也没有成功。
如今她俏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让她只觉得胸口气闷。
所幸前几日派人打探出消息来。
原以为魏宝亭与谢晏是交好的,毕竟那人曾经在她宫里当过差,可是却听闻他讨厌极了朝华公主,更是恨得想要杀死她。
朝华也是个蠢的,在猎场上竟也敢当众折辱谢晏,是没有听过他的名声?
这样就好办多了,她除了个长公主的身份,还有什么?拿捏起来还不是如蝼蚁一般。
“你若是身子不舒服,直接与我说就是,说出来我也只会心疼,何苦自己闷着,我等着你也就罢了,连累这一众嫔妃也要眼巴巴的等着你。”
她话刚落,旁边便听到几位嫔妃的抱怨声。
“就是,耽误了一上午的时间呢,以为谁都像她一样悠闲不成?”
魏宝亭也知晓贵妃是存心找自己麻烦的,虽然她根本没有告诉过自己今日要来请安,但是她如果如实说了,肯定会被说是撒谎。
她沉眸思考了会儿,并没有起身,反而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半垂眸打量着贵妃,而后笑道:“贵妃可要好好管教下身边的下人了,怎的让你们去传话,竟是一个都没有到了听雨轩的?害得今日让大家苦苦等着。”
她虽是蹙起眉头,可是脸上不见半分哀愁,反而透着股子张扬。
“贵妃若是心软,不舍的打骂涟漪宫里的下人,那这恶人让我来做也是可以的。否则,这偌大的皇宫,可不能被这些蛇鼠之辈给搅浑了。”
魏宝亭坐在靠椅上,脊背挺直,看着虽然端庄,可是却透着一股子懒散劲儿,斜眼打量了下上方的贵妃娘娘,见她的面容愤愤,便大方的扬起了抹笑。
“......娘娘这是什么眼神,”她笑意转冷,扫视了立在她身侧的众人一眼:“难道我说的不对?皇宫到底是父皇的皇宫,怎么能由得这些欺主犯上的人,这次我便不计较了,往后若是耽误了事,定要把你们发配了才可。”
贵妃闻言,只用凝着冷意的目光一寸寸将她扫视,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只含糊道:“朝华这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瞧瞧我都说不过你了。”
她冷看了身边的巧淑一眼:“即是你办事不利,便下去领罚去吧。”
愤怒总要找一个发泄口,虽然她现下难为不到魏宝亭,可是巧淑身为她身边的大宫女,竟然连这件事情都处理不好,平白被她绕了进去,怎能轻饶了?
巧淑吓得连忙跪下:“......娘娘,不管奴婢的事,您饶了奴婢!”
贵妃皱眉将双腿偏开:“这罚是给朝华长公主赔不是的,你求我作甚?又不是要你的命,把她拖下去。”
魏宝亭自说完话后,神情便淡淡的,一副身处境外的感觉,目光也带着疏离,散开在殿内并没有焦距。
就连巧淑要她饶了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只目光动了下,而后落在巧淑的身上。随后眉头轻挑了下,整张脸随即变得冷肃起来。
她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却无端让巧淑闭起了嘴巴来。少女的容颜明艳,却笼罩着股薄薄的阴翳,虽然目光柔和,却无半分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