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众人的目光皆放在正中央长乐公主魏紫安的身上,唯有谢之州的视线穿过众人落在下方。
他的指尖还紧紧蜷缩着搭在长剑上, 盯着她的目光逐渐柔和,却见她忽然也望了过来,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她蹙起眉头,而后将视线移开了。
他周身忽然冷了下去。
想要再看她一眼, 宴乐宫内忽然想起一阵掌声,将他的思绪迅速的拉回。
皇上拍着手站起身来,目光慈爱的看向魏紫安,夸奖道:“紫安的舞姿越发的好了,今日一见实在是让朕骄傲,尤其是‘万寿无疆’四字,来人,将库里那套广袖留仙裙赏给长乐公主。”
留仙裙用料极为贵重,上身更是好看,一直放在库里保存着。魏紫安曾经见过一眼,当时就喜欢的很,现下一听,脸上的笑意漫开,朝着皇上福了福身子,目光扫了眼上首的谢之州,而后退了下去。
宫宴的气氛这才好了不少。
“......今日虽是皇上寿诞,可是南方水患却是首要之急,皇上您看......”张太傅忽然拱手,趁着舞姬退下去的空挡连忙走了上去。
皇上将杯子重重的摔在桌案上,怒目而瞪。
他这几年虽然是荒唐了一些,可是自然也知道水患的严重性,可是现下实在是有心无力。国库早已不如前几年充沛,赈灾的银子拨下去,也不见了踪迹。
他的心思早已不在朝堂上,只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被众人朝拜,却半点不肯出力,眼下这烂摊子他更是不愿去管,只放纵自己沉溺在炼丹修仙的美梦中。
皇上眯眼望着张太傅,而后冷笑:“太傅也知道今日是朕的寿辰,却来说这些扫兴的话。赈灾的银子早已经拨下去,且南方本就雨多,水患不足为惧,只你们大惊小怪,自己办事不利还要怪在朕的头上?”
他重重喘了口气,“张太傅是老臣了,自前朝起就在宫中任职,如今可是觉得朕比不上他?”
话里的他是何人,不言而喻。
前朝谢皇。
张太傅满头冷汗,哆嗦着唇:“......臣绝无此意!”
皇上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却见方才一言不发的谢之州站起身来,而后垂眸盯着席上的众人,眉眼冷肃,就连声音也泛着股寒凉,“既然各位大人连这么点子事情都办不好,合该全杀了才是。”
男人站在高台之上,垂眸俯视底下众人,眸子黑沉让人望进去,仿佛就沉入万丈深渊。
他话一出口,底下早有几位与此事有牵连的官员跪在了地上,抬眼瞥见腰间的漆黑长剑,却是哆嗦着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张太傅自然也被他话里的冷意给惊到了,愕然抬眸,视线紧紧凝在男人的身上,面容带着不敢置信,亦闪过不被察觉的自责。
他凝眸,面色越来越复杂,倒是一点也看不清上方男人的心思,只拱手道:“眼下对官员的惩罚倒是次要,实在是流民太多,南方许多州县的百姓衣不果腹,当务之急是要安下民心才是!”
张太傅此言一出,也有人站出来道:“臣近几日倒是听闻百姓口中传的一人,时常救助百姓,就连南方灾区也受到他的馈赠,是众人口中的观世音菩萨。”
“哦,此人是谁?”谢之州浑然不在意,只随口问道。
“并没有留下任何名姓,只在捐献的物资中放着一张信封,落款是一个元宝形状。可见此人倒是真心为民,若是召集城中富豪,想必银两也不是问题!”
听到此言,魏宝亭本来低垂的眉眼倒是看了过去,而后又若无其事的将目光移开,拿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席上众人吵吵嚷嚷,直至皇上听的头疼,甩袖离开后,宴席这才结束。
魏宝亭起身,坐的浑身泛酸,便只小小的抻了抻腰杆,刚要离开大殿,却见魏紫安走了过来。
她的步子迈的小小的,一派端庄小巧之感,就连声音也低低弱弱的,“六姐姐,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啊,”魏宝亭一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与魏紫安本来就不熟,平常见了也只是点头的交情,不过她还是挺好奇她要跟自己说什么的,于是点点头,“好啊。”
她随着魏紫安去了宴乐宫后方一偏僻的院落里,宫内长河蜿蜒穿过,旁边一凉亭伫立。
见魏紫安将身边的人挥退,又道:“六姐姐,这些话不方便旁人听到。”
魏宝亭也不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毕竟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总不能把自己推进河里去吧?
是以她也让身边的宫人退了下去,“现在可以说了吧?”
魏紫安嗯了一声,将头垂下。
珠珠不知道何时跑了进来,正围在她的裙底下打转,她盯着珠珠看了许久,这才低声道:“谢大人曾经在姐姐宫里当过差,可是,他现下已经是镇安司的统领了,地位不同一般,就算是公主之身,也不可随意的指使他。”
这句话她藏在心里许久,一直想要说出来。当时看见魏宝亭与谢之州的相处,她承认她是满心的妒忌,可是经过叶芷欣的提醒,她这才想明白了。
谢之州对魏宝亭特殊,只不过是因为那是他曾经的主子,想必之前在听雨轩里相处,两人是有了些感情的。
而她自己却是贵妃之女,亲哥哥又曾经那样伤害过他,与自己疏离一些也是应该的。
想通了,她心里的气便顺畅了一些,而后抬眸直直的与魏宝亭对视,“姐姐,你往后不可以再像从前那般,将他当成你的随侍指使了。他已经是谢大人了,你再这样,一点也不合规矩。”
魏宝亭一直认真的听着她讲话。
面前的女孩子长相精致,大眼睛水汪汪的,五官透着股子温软的漂亮,就连她说话的声音也是低低柔柔的,很能激发起人对她的保护欲。
就连她自己也不例外,听到她用那副软软的带着哭腔的嗓子与自己说话,差一点就点头答应了。
幸亏她还保留了几分理智,随后弯唇一笑,眉头轻挑了一下,眼底竟是戏谑之意,“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往前走了一步,靠近魏紫安,“我与谢大人如何,我指使他做任何事情,都与你无关吧?”
魏紫安语塞,眼见着她靠的自己越来越近,她也后退几步,快要哭出来了:“你,你怎么不讲道理。”
魏宝亭被她弄笑了,很想回一句不讲道理的人不是自己,可是看见她泪眼朦胧的双眼,便咽了下去,只是道:“魏紫安,你想要做什么说什么,我不干涉你,同样你也别来干涉我。”
一顿,她又补充道:“我与谢晏如何,也轮不到你来管。”
魏宝亭难的严肃了面容,想起面前这人可是一直在觊觎小谢的,心里就难受了起来。
就连魏紫安眼角挂着的泪珠都激不起她心底的怜惜了,只冷着脸看着她,唬的魏紫安双唇抖的更厉害了。
忽然一阵猛烈的狗叫声响起,而后就见珠珠低着脑袋缩在了魏紫安的身后,狗吠声变成了低低的呜咽,露出几分惧意。
魏宝亭与魏紫安同时抬眸,便瞧见男人大步而来。
而后就听见一声噗通。
魏宝亭的目光迅速从男人身上拉回,还以为是魏紫安掉进了水里,定眼一看才发现是那只小萨摩耶。
许是因为它年纪太小了,这河水虽然不深,但对它来说也不浅,只扒拉着爪子在河里面发出凄惨的叫声。
魏紫安见状,脑海里那些风花雪夜也被激走了,只吓的趴在河边伸手去抓珠珠,眼泪哗啦流了满脸,“......来人,快来人啊,珠珠落水了。”
虽然魏宝亭与魏紫安不和,甚至到了两相生厌的地步,可是现下这种情况,魏宝亭也不是坐视不理的人。
加之她本身就对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没有抵抗力,眼下见着小萨摩耶在水里吓的嗷嗷叫,心里也着急了。
她也跟着蹲到了水池边,想着试试水深不深,脚还没有伸下去,就被谢之州扯住了。
“......殿下!”他惊呼一声,将魏宝亭扯的站了起来,而后沉眸盯着她,怒气竟显。
她眼里的担忧明晃晃的,只看一眼就让他抿紧了唇,泄出几丝怒意,他只盯着魏宝亭看了一眼,便下水,单手捏着萨摩耶后背的毛皮走了上来。
珠珠一被放到岸上,就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魏紫安见状,连忙将它抱在自己的怀里,不顾身上贵重的衣裙,用袖子擦着它湿漉漉的身子。
她慌的眼泪流了好多,声音都是带着颤的:“谢大人,谢谢你救了珠珠......”
幸亏水池的水并不是很深,他下水也只是没过了腰际,下袍被水浸湿,水珠滴答将脚下一片湿透。
魏宝亭本想着上前一步,却被男人严肃的面容震的一退,而后小心翼翼的站在他的面前,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抬眼看着他,试探性的唤道:“......谢大人?”
谢之州头一次没有回应她,始终低着眸,而后拱手,语气严肃:“宫人们都在外面侯着,殿下有事情直接吩咐一声就是,更何况这里的水池殿下连深浅都不知道,要是你也落水了怎么办?”
苛责的语气,他顿了一下,却见面前的人长久都没有声,抬眼就撞进魏宝亭微红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