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怎么说?”
“今上对忠勇侯府还是留有几分情面的,饶是咱们带回来的人,证词供词都对云将军不利,今上不过是治了云将军一个延误军情的罪,没有判叛变,只是云将军袭爵的事,怕就无望了。”
“无妨。”裴阑道,“随便什么罪,只要定一个就行。”
“是,小的已跟大理寺的吏目打过招呼了,待会儿戌正时分,老太君若还要为将军与那侯府小姐定亲,便让他赶在这一刻把云将军获罪的消息告诉陵王殿下、琮亲王、与老太君。”
“招远的案子,本就是今上的心中刺,云将军因此获罪,乃是触了今上的霉头。总不能前脚今上给云将军定了罪,老太君后脚便要为云将军妹妹的亲事做主吧?哪怕她老人家想做主,只怕王爷与陵王殿下也不愿为这门亲事做鉴证了。将军与云浠小姐的这门亲事,定然是不成了。”
室内静下来,一时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似乎是裴阑在看信。
“叫小的说,将军就是太仁善,当初一将军找到云将军这封急函,就该将它烧了,何必千里迢迢地带回来藏在别庄?还与云浠小姐提这封急函的事,叫她平白多一个念想。”
裴阑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明白,忠勇侯已殁,但云氏一门在塞北将士心中的威望不减,便是我不提,你以为阿汀就没法子打听到这急函的事么?不如早日与她说了。”
“只不过朝堂上的事,她一个女子,终归不大明白,事到如今,云洛袭爵不袭爵,已不再重要,左右是已经去了的人了,还不如顺着今上的心意行事。”
“是,都是已经去了的人了。便是云将军袭爵,侯府孤女寡嫂,半个子孙后代没留下,这爵位今后又由何人来继?反正百年后,大绥再无忠勇侯府,何必争这一时呢?”
裴阑一叹:“罢了,待会儿今上消息传来,祖母那里必会大动一场干戈,明日一早,等圣旨到了侯府,我去跟今上请个旨,恳请他看在云氏一门忠烈的份上,怜惜侯府的孤女寡嫂,暂不要断了侯爵的俸禄,今上仁德,想必一定会恩准。”
“将军还是念旧情啊。”
裴阑悠悠道:“我与阿汀云洛,毕竟一起长大。”
“眼下万事已尘埃落定,这封急函想必不会再有人追查,那……”
“烧了吧。”
净室外,云浠先还安静听着,到末了,整个人已气得发起抖来,冯管家见状,几回想要破进屋去,打断裴阑与他副将的言语,还没动作,便被一旁的程昶抬手一拦。
三公子神情冷凛,不似以往跋扈,却比以往更令人心生畏然。
冯管家不敢出声,心间如熬着一锅滚烫的粥,急如焚烈。
最后一句“烧了吧”入耳,云浠再忍不住,她肩头颤动,双手握紧成拳,几步走到净室正前,一脚踹开净室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出去吃饭更晚啦,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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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室中之人同时愣了愣。
那副将动作极快,门口一有动静,便将急函收了起来。
裴阑见门口立着的人竟是云浠,脸色不由一沉。
但很快,他又收起心中不悦,换上一副淡笑,问:“阿汀,戌时快到了,怎么不去宴上等寿糕?”
云浠半个字都不想跟裴阑多说,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伸出手:“信。”
裴阑讶然:“什么信?”
“他哥哥写给朝廷,揭发招远叛变的急函。”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裴阑抬目看去,发现竟是程昶。
琮亲王府的三公子怎么也在这里?
裴阑的目色再次沉下来,看了一眼立在程昶身边的,频频擦汗冯管家。
可这事原就是二少爷的不对,当着小王爷的面,冯管家哪里敢跟裴阑交代首尾?
裴阑的思绪转得极快,心道事已至此,想法子应对才是最要紧的。
再说了,此事即便被云浠与程昶同时撞破,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桩事可大可小,他是大将军,堂堂尚书裴府长大的人,凡事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裴阑假作不知:“那封急函,不是至今下落不明么?”
“你给不给?”云浠又问一次。
裴阑不答。
“好。”云浠点头。
话音一落,她并手为刃,直取裴阑肩头,裴阑侧身一避,堪堪躲开。
下一刻,一腿横扫便自左侧袭来,带着凌厉的劲风。
裴阑瞳孔猛地一缩,小丫头自小武功就厉害,如今长大了,本事更比以往高强。
他是堂堂大将军,论武功,军中少有人能打得过他,可是云浠,单是方才出手这两招,便让他觉得目不暇给,大约这些年,她冬练三伏夏练三九,从未有过懈怠。
裴阑倒不至于打不过她,但这么多人看着,他怎好与一个女子相争?
他往后疾退两步,沉声问:“阿汀,你这是在做什么?”
云浠根本不理他,伸手又是一招,要去夺他怀里的信。
这时,外间传来脚步声,有仆从来报:“三公子、二少爷,云浠小姐,您三位原来在这里,那边要上寿糕了,老太君——”
话未说完,觑见屋中场景,顷刻哑了,“这,这……”
冯管家呵斥道:“去,一边儿呆着去。”又朝屋中赔笑,“二少爷,云浠小姐,戌时到了,该吃寿粽寿糕了,老太君八成是久不见您三位,急着命人来催呢,三位看是不是先去寿宴那边,这里的事,待会儿再解决?”
可云浠哪有听的?
这里的事,关乎侯府,关乎她哥哥一辈子的清白,她一刻都等不了。
裴阑见云浠招招式式都下狠手,与她缠斗一阵,再避不过,不由皱了眉。
一旁副将见此情形,趁云浠不备,横臂一挡,化解了她劈过来的一掌。
裴阑借此时机,握住她的手腕,斥道:“你闹够了没有?”
云浠的右手手心本就受了伤,又经一番打斗,缠好的绷带下又一滴滴渗出血来。
裴阑拧眉看了一眼,问:“怎么回事?”
然而不等云浠答,他又道,“今日是祖母的寿宴,你这么闹下去,待会儿惊动了她,岂不叫她老人家伤心?”
云浠愤然收回手:“我只要那封信!”
裴阑见她冥顽不灵,负手不语。
云浠一字一句道:“我哥哥半生戍边,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一个人,而今为朝廷捐了躯,你居然拿他的清白做文章?”
“你不想娶我,你嫌侯府拖累你的前程,大可以来与我明说,何必用这样阴损的法子?”
“你以为我想嫁给你么?”
“你当我会死赖着嫁入你们裴府不成?”
“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嫁给你这种人?”
“我现在就明白告诉你,便是你们裴府要娶,我也不嫁!”
她又伸出手:“信。”
裴阑依旧沉默。
云浠道:“你就是不肯给是吗?”
她点了点头:“好。”
言罢,再不看裴阑,转身便往寿宴的方向去了。
裴阑抬眼望向云浠的背影,目光不期然与立在门口的程昶对上,心中蓦地一顿。
三公子的双眸里,尽是冷色,这种冷,不是冰霜的寒,而是一种淡漠,一种疏离,如方外人看这尘世间,或鬼或蜮尽收眼底,只一眼,便洞穿人心。
仿佛他本不是这世间人。
仿佛被他看着的人,其实就是个笑话。
裴阑莫名失了神,再反应过来,程昶已与云浠一道走远了。
“将军,这……”副将隐去后头的话不提,目露担忧之色。
裴阑知道他想说什么。
急函的事,云浠知道了无妨,但这事若由琮亲王府的三公子捅到老太君跟前,只怕裴府要大动一场干戈。
裴阑沉下心神,道:“也好,这事由她来,省得废我一番功夫。”
左右避不过老太君要气一场了。
花苑中的宾客早已重新入席,云浠、程昶、裴阑的坐次均在厅中。
老太君看着三人面色各异,一前一后的落了座,还没等问,坐在左手的裴铭便斥裴阑:“让你招待二位贵客,你却好,害得贵客险些误了时辰。”
跟进厅里的冯管家连忙打圆场:“回老爷的话,此事不怪二少爷,是小的不是,方才云浠小姐在水榭伤了手,这才耽搁了。”
老太君一听这话,担心道:“阿汀伤了?怎么伤的,要不要紧?”拄着杖就是要起身。
云浠知道程昶不想声张遇袭的事,摇了摇头:“不小心磕伤的,没什么大碍,祖母放心。”
老太君这才点了点头,缓缓坐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戌时二刻,府中婢女依次给每一席上了寿粽,须臾,又见八人合力抬上来一个半丈长,三尺宽的寿糕,供众人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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