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璋却未展颜。对他来说,她不要荣华富贵是一回事,他能不能给她是另一回事。
现在是他不能给她。他不承爵,日后便要走科举,搏出头还要不少时日。再说,功名不是那么好挣的,他势必要花许多时间、心血、精力在里头。他好容易身子起色了,若那般忙碌耗神,会不会又损了根本?
他觉着十分愧对她。
于寒舟觉出他的低落,便问了他,得知他想的什么,她实在好笑极了,整个人笑瘫在他肩上,脑袋枕在他肩窝里,笑得一颤一颤的。
贺文璋跟她推心置腹,说掏心窝子的话,把自己的担忧都明确表达给她了,结果换来她一通不留情面的笑,气得就要推开她。
于寒舟这才不笑了,搂紧了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说道:“璋哥想给我尊荣和地位,我很受用,我知道璋哥疼我。”
“但我现在是侯府的长媳,即便文璟立了世子,可我也是侯府的长媳,谁能怠慢我什么?”于寒舟软声跟他说道,“日后,文璟做了忠勇侯,他媳妇是忠勇侯夫人,你担心我在人前没地位?那我不去人前,不就行了?”
她又不爱那个。
到时两人天南海北地走一走,看一看,过得不知道多逍遥快活,那些可能会瞧不起她,酸她,刺她的人,根本见不着她的面,她理会她们做什么?
“你说是不是?”于寒舟笑着歪在他肩头问道。
贺文璋听了她的解释,面上一阵赧然:“舟舟比我聪明。”
他太钻牛角尖了。只想着,既要给她自由自在的生活,又不能失去尊荣和地位。这是很愚蠢的想法。
“我不仅聪明,还漂亮。”于寒舟便把脸凑过去,“难道我不漂亮吗?”
贺文璋看着凑过来的一张娇俏容颜,眼神一暗,捧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咬了上去。
待到用过晚饭,两人就寝的时候,贺文璋将她从被窝里拖出来,勾到自己的被窝里,然后颇为兴奋地道:“我想到了,我们可以办一间书局,用写话本子赚的银子,购买许多笔墨纸张,资助那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
读书人最识趣的,谁对他们好,就爱写诗、做文章夸赞谁。他以长青公子的名义做这件事,别人就会赞扬他,然后他不经意间使人透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和舟舟就会被人赞仁善了。
能够被读书人称赞的人,谁也不会酸什么。
“璋哥好聪明。”于寒舟便夸赞道,“璋哥既聪明又英俊,跟我最般配了!”
贺文璋的嘴角扬起来,既因为她称赞了他,也因为他想出了法子。
这样一来,他不承爵,也没什么干系了。媳妇会有名声和地位,别人不敢欺她,而且也欺不着她,因为他会带她游遍江河湖海,看遍名山大川,他们会过得纵意逍遥,让人只有眼馋的份。
嗯,就连文璟媳妇都要眼馋才行。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心情激荡之下,他抱着她问:“今晚就别回去了?”
第096章
于寒舟听他这样一说,立刻就推开他的怀抱,自己缩回了被窝里:“睡了。”
平时打闹归打闹,现在可不是打闹的时候。常大夫说了,他们现在不能行房,最快也要等到明年这时候。
招得他难受了,一定又会上火,因道:“你也早点歇息,别胡思乱想。”
一句“胡思乱想”,招得贺文璋又乱了思绪,花了番力气才让自己摒弃杂念歇下。
正院,侯爷和侯夫人也在夜话。
“璋儿是这么说的?”从侯爷口中得知大儿子放弃爵位,侯夫人并不很惊讶,甚至不怎么生气。
她不仅不觉着生气,反而感到骄傲。
别人家为了袭爵,算计来算计去,人命都填进去。她的两个孩子不一样,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叫她怎么不骄傲?
“那你的意思,就依着璋儿了?”侯夫人问枕边人。
侯爷枕着一只手,说道:“我不依着他,又能如何?”
大儿子虽然文质彬彬的,却是一副倔骨头。他两个儿子都生就一副倔骨头,只是一个倔在心里,一个倔在面上。
倔在面上的那个,他就算打断他的骨头,都不肯松口的。
夫妻两个想着孩子们,都是又骄傲又欣慰,同时也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他们是把小儿子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大儿子前些年身体那样,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谁会教他这个、教他那个?
只是礼法规矩便是如此,没得越过嫡长子反而给次子袭爵。所以,虽然对小儿子心生歉疚,侯爷和侯夫人都没打算违背礼法。
如今大儿子主动提出不要爵位,他们不必重新培养继承人,怎能不松口气?何况,是大儿子主动退让,免了他们左右为难,两人心里实在是轻松了许多。
“这也是天意弄人。”侯爷一手揽过妻子,一手仍旧枕在脑后,说道:“璋儿的身子好起来了,却失了爵位。这对他不甚公平,我们在别的地方多帮衬他些。”
侯夫人最怜惜这个自幼病恹恹的长子,点点头道:“我自会如此。”她不仅要多疼大儿子一些,还要对大儿媳再好点,毕竟此事上面,亏欠了她不少。
次日。
侯爷将两个儿子叫去书房,说了此事。
贺文璟听了,十分震惊,说道:“这不合规矩!哥哥才应该承爵!”
“你哥哥念着兄弟情分,不忍你为难,才决意将世子之位让给你。”侯爷说道。
贺文璟听了,心里一阵滚烫,眼眶都发热起来。他从没在家里说过,自从哥哥的身子好起来后,他在朋友当中听到的那些混账话。
可是哥哥这样通透,即便他不说,哥哥也猜到了。
“不行。”他吸了口气,定了定神道:“哥哥照顾我,我却不能抢哥哥的东西。”
从前便罢了,哥哥身子不好,袭爵对他来说不是好事,他才将责任扛在肩上。如今哥哥身子好了,按规矩便是哥哥袭爵。
贺文璋便道:“文璟听话。”
兄弟两个谦让起来,侯爷便在上首看着,一言不发。
他既要让小儿子看到,哥哥对他的一番疼爱,也要让大儿子看到,弟弟对他的尊重和敬爱。
良久,他才道:“好了,此事暂且这么定下,都出去吧。”
父亲都说话了,兄弟两个的意见便不很重要了,拱手退下。
“哥哥,我……”出了书房,贺文璟再看贺文璋,眼里满是愧疚。
贺文璋在他肩头拍了拍,笑道:“日后你媳妇做了世子夫人,可不许欺负你嫂子。”
“蓉蓉不是那样的人!”贺文璟想也不想就道。
听了他的话,贺文璋脸色微沉。弟弟没有说“一定不会有此事”,而是说“蓉蓉不是那样的人”,顿时让他明白了,弟弟是靠不住的。
陆姑娘还没进门,弟弟便这样维护她。待进门后,朝夕相处,眼里岂有别人?
他不怪贺文璟眼里只有媳妇,毕竟他也是如此,这乃是人之常情。只在心里想着,媳妇说的是对的,他们以后最好不要生活在府里,那样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
“我信你。”他很快缓了神色,对弟弟点了点头。
贺文璟这才觉出几分不好意思,说道:“哥哥,蓉蓉不是那样的人。再说,即便有什么误会,我们也会尊重大嫂,不会叫大嫂为难。”
这还像句人话。贺文璋面上带了笑意,拍了拍他的肩:“好,我知道了。”
两人说开后,便一起往外走去。
才走到一半,后方有小丫鬟匆匆跑来,说道:“大爷,二爷,夫人有请。”
于是两人便又折回去,见了侯夫人。
“母亲叫我们来,有何事吩咐?”贺文璋问道。
侯夫人坐在上首,看着两个英俊挺拔的儿子。大儿子温润清俊,看着就让人放心。小儿子生得剑眉星目,乍一看是个冷峻不好亲近的模样,实则半分心机也无,叫人头痛。
“你们父亲都和你们说了罢?”她问道。
贺文璋和贺文璟都低下头:“是。”
“嗯。”侯夫人点点头,当家主母的威严释放出来,“此事既是璋儿提出,那么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后悔,心生怨恨。”
贺文璋应道:“必然不会。”
“璟儿,你有本事胜任世子之位,但是也要记得,是你哥哥不同你抢。”侯夫人又看向小儿子道,“你需记得你哥哥对你的疼爱。”
贺文璟自是记得的,即便侯夫人不提点,他心里也记着。
他只是在家人面前直率了些,又不是傻的,外头许多人家的情形,他哪能心里一点数没有?哥哥不同他抢,简直是天下第一好的哥哥,他敢拍着胸脯说,再没有更好的哥哥了。
“我记得。”他郑重地道,“我永远尊敬哥哥。”
侯夫人也只是提点两句罢了。说完,便转了话锋:“既然你日后要袭爵,可还执意要娶陆姑娘?”
听到这里,贺文璟一愣。
脑中飞快转动起来,他很快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从前他不承爵时,陆雪蓉尚且配不上他,如今他敲定了承爵之事,陆雪蓉只会更加配不上他!
未加多想,他果断看向身边的哥哥:“哥哥,我思来想去,承爵之事还是你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