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岂是那种人?”贺文璟拧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我自己求来的,岂会怪别人?”
“文璟,你今年十八岁,长到现在,始终顺风顺水。”贺文璋便道,“你现在说的是心里话,我信你。可日后,万一你后悔了,埋怨母亲,岂不是剜母亲的心?”
贺文璟听到这里,沉默了。片刻后,他抬起眼睛道:“是母亲让你劝我的?”
“是。”贺文璋没有瞒他,“文璟,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能够娶心上人为妻,实在是一件美事。你是我弟弟,我自然希望你心愿得偿。”
“不过,你不能这样冲动,你要冷静下来想一想,想清楚这件事。不要等到来日后悔了,再去埋怨,既伤了你自己,又伤了母亲和陆姑娘。”
这番话,贺文璟听进去了。
“多谢哥哥提点。”他站起来,对贺文璋行了一礼,便沉默着离开了。
往日里飞扬跳脱的背影,这时犹如被什么压着,看起来沉甸甸的,缓缓浸入夜色中。贺文璋从窗子里看到,不禁心中一酸。
他多希望弟弟能一直快乐下去,可是不行,无忧无虑是孩童的特权。
“说完了?”于寒舟走了进来,看向他道。
贺文璋点点头,拉过她的手,温软细腻的触感,让他心中好受几分,低声说道:“幸而我……”
幸而他命好,她不是平民女子,且是被母亲欢欢喜喜给他娶进来的。
“陆姑娘恐怕最终嫁进来了,日子也不会很好过。”贺文璋说到此处,不知是同情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他庆幸妻子被母亲所喜欢,这样母亲不会给她气受,他也不必周旋在中间。
想到弟弟日后将会面临的困境,贺文璋油然心生同情。
但是很快他就同情起自己来。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了,晚上睡觉前,会挤在一个被窝里,相拥片刻。
有时是她钻进他的被窝里,有时是他挤进她的被窝里,美名其曰给对方暖被窝。
那一点点难以启齿的想法,便在日复一日中,茁壮成长。现在他跟她才处在一个被窝里,肌肤之间还隔着两层布料,胸中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既痛苦又甜蜜。
次日,到了每半个月诊一次脉的日子。
贺文璋的身体渐渐好了,也不怎么生病了,常大夫后来给他诊脉便改成了七日一次,到现在又变作了半个月一次。
在庄子上住着的时候,甚至没有诊过脉,常大夫原话是这么说的:“几时病了再来请我。”
贺文璋对自己的身体爱惜极了,不必人说,他都照应得极好。自从过年时因为拜年累倒了一次,他更加爱惜注意了,再也没有病过。
此次常大夫给他诊脉,时间格外的长,久到贺文璋开始怀疑了,他才松开了手,说道:“没什么大碍了。”
“多谢常大夫。”贺文璋客客气气地道。
常大夫紧接着道:“老夫在侯府一住就是二十年,如今你顺利熬过二十岁的难关,眼见着越来越好了,老夫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闻言,众人都是大惊:“您怎么能离开?”
此事甚至还惊动了侯夫人,来到长青院,说道:“可是府中招待不周,怠慢了您?”
“并未。”常大夫摇摇头,然后捋了捋须,“大爷身子眼见着好了,再不会出现从前那般病势汹汹的情况,老夫再住下去已无意义。”见侯夫人要说话,他抬手摆了摆,接着说道:“大爷日后若再生病,请个大夫来看也就是了,常人如何,他便如何。”
这一句“常人如何,他便如何”,让侯夫人彻底怔住了。紧接着,眼眶湿润起来。
“多谢常大夫大恩。”她感激地行了一礼。
她的儿子,终于要跟常人一样了!
长青院的丫鬟们也都欢呼起来。没有人教训她们没规矩,都觉得这欢呼声十分悦耳。
“对了,常大夫,既然我儿身子大好了,那……”侯夫人顿了顿,“传宗接代的事?”
听到这里,本来往外走的常大夫脚下一顿,转头将贺文璋打量一眼。只见他目露希冀,顿时有些好笑。年轻人,实在是有冲劲儿。
“再缓一缓吧。”常大夫平和地道,目光在院子里的绿莹莹的枝丫上落了落,说道:“若是讲究些,明年秋后也就可以了。若是着急的话,明年这时候就差不多了。”
其实,现在也不是不行。
但常大夫是个讲究的人,从长远的、养生的角度看,还是等到身体彻底结实了,再动肾元为好。
这就好像才发芽的嫩枝,虽然也充满生机,却过于柔嫩。等到它抽条了,汲取了足够的养分,变为坚硬结实的枝杈,才不容易折损。
“是,我们记下了。”侯夫人道。
常大夫要走,侯夫人送到了二门处,贺文璋、于寒舟及长青院的下人们,却是一直将他送到了大门处。
丫鬟们送了他许多吃的、用的,还有人送了荷包、鞋袜等,泪眼汪汪地请他老人家保重。
“有缘再会。”常大夫摆摆手,驾着车离开了。
第094章
常大夫走了,跟他相熟的长青院的下人们都很不舍。但是不舍之余,更多的却是高兴!
因为大爷就要好起来啦!
常大夫临走之前说了,大爷今后就如常人一样了,这岂不叫她们这些伺候的人高兴?
这些年来,她们伺候着一个随时可能咽气的病秧子,提心吊胆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怜惜。没别的,大爷待人太宽厚了,她们在长青院伺候着,虽然身份是下人,可是日子过得比平民小户家的千金还好些。
她们知道自己为何会过这样安稳的日子,因此由衷希望贺文璋能够好起来。
也有人生出担忧:“大爷如今要好起来了,身边可还需要咱们伺候?”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沉默下来了。
无它,府里的二爷身边便没有许多丫鬟伺候,更多的是长随和小厮。侯爷说了,男子不可宠溺着长大,成日里厮混在丫鬟堆里是怎么回事?
至于她们这些人,是侯夫人安排在大爷身边的,因是大爷身子不好,侯夫人觉着丫鬟们伺候着细心,处处都比小子们妥帖细致。
如今大爷的身子就要好起来了,长青院还需要这么多丫鬟伺候吗?
“如今主子还没说什么,休要多想,尽心伺候着就是。”翠珠对众人说道,“再说,大爷和大奶奶都是宽厚的人,就算不要咱们在跟前伺候了,难道会胡乱将咱们发配了去?”
众人一听,心里安稳几分。
不管怎么说,大爷是宽厚且念旧情的人,凭着这些年来她们认真伺候的情分,求一求大爷,日后也就不惧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她们却到于寒舟跟前献殷勤去了:“奴婢刚绣了一幅手帕,奶奶瞧一瞧,喜欢不喜欢?”
“奶奶最近还写不写话本了?奴婢近来有个想法呢!”
“奴婢炖了鸽子汤,奶奶要不要尝尝看?”
谁都知道,奶奶是大爷心尖上的人,大爷虽然宽厚又心软,但这院子里说话算话的人却是于寒舟。
于寒舟又是好哄的。手帕漂亮,她便收了,每日换着花样用。鸽子汤、鱼汤、排骨汤等,更是来者不拒,端来就喝。
更别说是讲故事了,听着最解闷儿的,她和丫鬟们玩成了一团,倒给贺文璋腾出时间来了。
他最近有些心事,打算找侯爷说一说。又怕冷落了媳妇,使媳妇不高兴。现在媳妇跟丫鬟们玩成一团,他也就放心想心事了。
他想的却是袭爵的事。
他并不想袭爵,虽然这是封妻荫子最便捷的途径,但是他从没想过。这对贺文璟不公平,他从小是被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忽然被夺去资格,这非常不公平。
他很爱弟弟。从小到大,在父亲和母亲注意不到的地方,都是弟弟帮他、陪他。弟弟对他十分敬爱,他自然不能做出伤害弟弟的事。
下定决心后,他便挑了个侯爷清闲的日子,去跟侯爷说话了。
“这是你的意思?”侯爷听完了他的话,抬起一双深沉平和的眼睛,看着他道:“你想清楚了,日后不后悔?”
贺文璋道:“儿子想清楚了,不后悔。”
“嗯。”侯爷微微颔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你回去吧。”
贺文璋摸不清父亲的想法,并没有听从离去,而是又说道:“父亲,我身子越来越好了,日后可以走科举之路。”
“你觉着你能从考场上安安稳稳地下来?”侯爷反问了一句,他虽然性子内敛,并不如侯夫人那样对儿子十分亲近,却也记得常大夫说过的话,“你日后就算大好了,也不如常人那般结实。”
寻常的读书人,尚且有许多熬不过,出来后大病一场,何况是贺文璋这样的天生底子不强悍?
“父亲,我……”
“你母亲不会同意的。”侯爷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你母亲费尽心血,终于把你养大了,你舍得她担惊受怕?”
贺文璋舍不得。
他知道母亲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思,可他也舍不得让舟舟跟着她享不到尊敬和荣耀。
侯爷历经世情,一眼就看出大儿子在纠结什么,眉头轻轻挑起,他问道:“如果你不袭爵,日后璟儿袭爵,则璟儿媳妇就是府中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