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简直是趴在范国峰一家身上吸血的血吸虫。
“奶奶,您别吵了,我们又没说不给您和爷爷养老,至于父亲的抚恤金,这不是还没发下来吗?您再闹几次也是没有。”何诗曼轻声劝慰。
范卫东头疼地揉揉太阳穴,锋利的眉尾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平添几分黯然。
在父母的葬礼上,他们已经大闹过一次,弄得场面很糟糕。
说不怨恨他们是不可能的。
这么多年,孝顺的父母对他们几乎是掏心掏肺的好,要钱给钱,缺票掏票。
有次母亲想置办一身新衣服,才凑够布票,在奶奶表示想穿新衣服后二话不说就把布票送给了她,自己则穿着旧衣服缝缝补补着勉强过了一年。
爷爷喜欢抽烟,尤其喜欢辽北烟叶的呛辣味道,父亲有次到那附近运货,忙完公事,又撑着两天两夜每合的眼睛,开了三个小时车替爷爷到处收烟叶。
父亲母亲没有一星半点对不起他们,可是最后换来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为了一点抚恤金就要大闹葬礼现场呢。
范卫东只想安静地送父母最后一程,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被爷爷奶奶无情地打破,变成遥不可及的奢望。
那天天空阴暗低沉,雷声轰鸣,像是暴雨将至。兀然腾起的大风带起了街道两侧的泥土灰尘,吹得人抱头捂脸,根本睁不开眼睛。
范卫东至今记得范卫华当时的表情,一贯明亮的眼睛生起两簇火焰,眉头皱的死死的,气息低沉,仿佛黑云压境,山崩欲摧,俨然下一刻就要暴起伤人。
伸手重重抓住范卫华肌肉卉张的手臂,范卫东隐忍着默默冲他摇了摇头。
范卫华将牙齿咬的“咯咯吱吱”直响,眼神凶狠,像要择人而噬的狼崽子,但当他触及范卫东压抑到极点的目光后,下一秒,大脑慢慢清明起来:他们是自己这具躯壳的爷爷奶奶,不是仇敌。
抬起右手贴在范卫东手上,手指用力收紧,然后骤然松开,他嘴角牵强地扯出一丝苦笑,低头沉默不语。
发现兄弟二人之间沉寂的悲伤氛围,何诗曼不得不推着两人去继续完成葬礼,自己则拖着疲惫的身子周旋在两个自私冷血的老人中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在她精疲力竭之前说服了他们不再发难。
豆大的雨滴突然撕开天幕倾倒而下,砸在脸上有种冰冷刺骨的痛楚。
比起范卫华的意难平,范卫东看向张桂芝和范晋良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两个不想干的陌生人。
张桂芝和范晋良虽然常年在农村生活,但优渥的生活让他们养出一身迥异于其他村户的白皮肤,皱纹也比同龄人少很多,加上穿着讲究,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们来自大城市而非偏僻的小山村。
归根结底,是大儿子范国峰“宠”出来的。
乍闻大儿子出事死了后,老两口也悲伤过一瞬,但紧袭而来的恐慌填满脑海,直接把悲伤挤走。
他们心里清楚,如今美好的生活都是靠着大儿子的孝顺堆砌出来的,没有大儿子和大儿媳妇给予的钱和好东西,他们在家里什么都不是。
二儿子家和小儿子家愿意捧着他们,不过是看中他们手上源源不断的钱和物,一旦这些消失,肯定会弃他们如敝履。
在那之后,不仅要拼命辛苦地劳动从两个儿媳妇手里讨要不足以饱腹的野菜糊糊,还要承受同村人无休止的嘲讽和讥笑,想想就觉得恐怖。
为防止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到来,他们在听说什么“因公殉职”的人员,国家和工作单位会给家属发放抚恤金,大儿子有470元,大儿媳妇有405元后便开始一而再再而三地讨要抚恤金。
担心要的太多,大儿子的子女们狗急跳墙,老两口商量过后,就只索要大儿子的抚恤金,大儿媳妇的留给她的孩子们。
470元加上以前攒下的几百元,勉强凑够1000元,安度晚年完全没问题。
老两口小算盘拨的啪啪响。
范晴雪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张桂芝和范晋良眼中不加掩饰的小算计,柳眉轻蹙。
昨天何诗曼和她闲聊时提起过她们爷爷奶奶做的一些事,真是让人气愤。
一双白皙得过分的手慢条斯理地把衬衫袖口往上打了两折挽起一点,露出酥软玉滑的皓腕。
“我跟我孙子说话,你个外人插什么嘴,这是范家,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张桂芝白了何诗曼一眼,不客气地推了她一把。
何诗曼没想到张桂芝会粗俗地直接动手,她不小心被推了一个趔趄,后腰差点撞到桌角,要不是范卫东手疾眼快地搂住她,后果不堪设想。
回头冲范卫东安抚一笑,何诗曼稳住瘦小的身躯后,向前一步离开他的怀抱,示意自己无碍。
可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却骗不了日夜相伴的爱人。
范卫东冷肃着一张脸,不容拒绝地扶着何诗曼骨感十足的手臂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她现在肚子里怀着他们的宝宝,大夫说她胎象不稳,身子又亏的厉害,要是再继续天天吐下去,很可能会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而流产,她的身体也会垮掉。
握着何诗曼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范卫东心里难受的厉害。
如果张桂芝动手让何诗曼出一点意外,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也会原谅她。
“奶奶,我敬你是长辈,可你也别太过分,诗曼是我的妻子,她说的话就代表我的意思。依我看,这个家里最没有话语权的是你和爷爷。”
范卫东出言维护何诗曼,态度强硬。
听到他的话,张桂芝气的捂住胸口,声音尖锐:“范卫东你个小兔崽子,敢跟奶奶这么说话,翅膀硬了是不是?我今天就替你死去的爹妈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尊老’!”
说着,她细长的眼睛乱瞟,试图寻找趁手的武器。
发现橱柜上的牡丹花瓷瓶里插着两个毛色鲜艳的鸡毛掸子,张桂芝眼睛一亮,短腿两个蹬蹿间来到橱柜边,踮起脚尖,身手敏捷地掏出一个鸡毛掸子,作势欲打范卫东。
范卫东挡在何诗曼身前,不躲不避,双手张开护住身后受不得刺激的爱人。
“嗖——”
“啪!”
鸡毛掸子的破空声后紧接着就是竹竿与书包碰撞的闷响。
张桂芝动作一顿,扭头对上了一对泪眼汪汪的清瞳。
青蛙鸣声断断续续,翠柳的枝叶随风飘荡,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被挖空花草种上青菜的花坛不时飞来几只才成年的燕子,啾啾叫着啄饮植物叶片上残留的水滴。
范晴雪好似装满委屈的乳燕,眨动着长而卷翘的蝶羽,樱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抿起,捧着素白纤手,轻声控诉:“奶奶,您打得我好疼啊。”
眼泪顺着脸颊蜿蜒而落,画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张桂芝回忆一下刚才打人的触感,确定没打中她,当即横眉怒目地指责这个以往乖巧听话的孙女,“说什么胡话呢?老娘什么时候打到你了?小小年纪,满嘴谎话,你爹娘到底怎么教育你们的?大的不孝顺忤逆长辈。小的谎话连篇张嘴就来,你们全家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奶奶,您说没打就没打吧。您骂我们可以,能不能别带上我们的父母,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不应该因为我们,在死后还受到质疑。”
范晴雪以退为进,不再哭泣,只留两滴泪水在眼眶打转,像是被张桂芝吓到,身子往后缩了缩,抱着右手,对着上面肿起来的红痕小心翼翼地吹着。
刚才看到张桂芝动手打人,范晴雪情急之下举起帆布包替范卫东挡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一不留神被鸡毛掸子的竹竿尾部扫到,娇嫩的皮肤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不出两秒伤口就肿了起来,在白玉无瑕的手背上十分显眼。
她的声音清软,像一簇甜甜的栀子花。
周围的邻居见范晴雪眨巴着委屈的双眸,贝齿咬住渐失血色的下唇,整个人仿佛害怕似的轻轻颤抖着,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心疼。
她们是看着范晴雪长大的,知道她是个容易害羞的乖乖女,虽然平时不大爱说话,但是人很善良,偶尔还会帮助街坊四邻,在家属楼里口碑不错。
现在小小的少女克制着胆怯,为了父母的名誉同奶奶据理力争,看的她们母爱泛滥,不自觉偏向范晴雪一家。
“这位大娘,说话就说话,动手干嘛?欺负人家小姑娘没了父母呗,为老不尊的,还指望人家孝顺你,你脸皮咋那么厚呢,真是好笑。”
“人家小姑娘爹娘刚死,尸骨未寒,你们就逼上门要钱,看不出来你们怎么那么冷血呢?范国峰和蒋书兰都是好同志,怎么赶上这一对心黑的父母。不会不是亲生的吧?”
“是呀,照我说就应该一分钱也不给他们,他们还有两个儿子在,轮不到孙子孙女来养老。”这是清楚张桂芝老两口底细的一个大婶,边纳鞋底边支援范晴雪。
“晴雪,别怕,婶子们保护你,保证让这个死老太婆动不了你一根手指。”
将范晴雪家门口围成一圈的老少妇女们一人一句争相替她撑腰,范晴雪感动地冲大家鞠了一躬,深深吸了一口气,噙在眼眶的泪水滴落,划出一道绚烂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