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个人不太好办。
一个是桓相的表妹江贵妃,一个是李蕴带进宫的孤女姜月。
李蕴差人去未央宫问江映雪,得到回复:“江氏未曾有过出嫁又归家的女儿,妾身也不愿出宫,若长公主心怀歉疚,请准许映雪以贵妃之位于未央宫终老,死后可葬入皇陵,莫让映雪污了江氏清名。”
江映雪执意留在宫中,李蕴也无话可说,毕竟是她理亏在先,虽然江氏送她入宫也是为了保住家族荣华,但她曾是东都第一贵女,才貌双全,未婚夫更是丰采高雅、容止可观的表兄桓玠,多少东都女儿家羡慕她,羡慕到了极点。
奈何江家人才凋零,日薄西山,家中女子虽才貌出众,名声在外,却不得不成为家族的联姻工具,嫁到东都勋贵人家,以维持江家曾与桓家并肩的体面。
李蕴登基为帝时,桓玠竟亲赴江氏,游说江家家主,解除他与江映雪的婚约,并通过他的举荐,直接把江映雪送进宫,登上了贵妃宝座。
江映雪疏离冷清,几乎从不出未央宫,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任谁被昔日良人狠心“抛弃”,甚至送入另一个“牢笼”,都不会开心的。
李蕴了解了事情始末,对桓玠更是唾弃。
“这老狐狸,明明年纪不大,却一肚子坏水,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当年我就一剑捅过去了!”
“陛下当年,不是被桓相赶出去过吗?桓相还烧了先帝留给陛下的诏书……”何秀一边理着奏折,一边接了李蕴的话茬。
李蕴凉凉地说:“早知道你这个伙头兵会入宫当太监,还到朕身边做了总管太监,我当初就该把你饿死。”
何秀噎住,无言以对。
辛夷扶额,何秀能做到总管太监,真是宫里的一大奇迹。
何秀十岁的时候便父母双亡,流落街头,靠捡食人家的残羹冷炙为生,直到十五岁那年,朝廷征兵,他为了一口饱饭,偷偷多报了年纪,入了军营,成了一个小小的伙头兵。
那时李蕴和章衡还是死对头,互相看不过眼,一见面就拔剑相向,章衡一箭射中了李蕴的胸口,她跌落马下,成了全营的笑话,便伺机报复,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烧了章衡的粮草。
混战中,何秀与大部队走散,险些饿死街头,是李蕴给了他银两,派人把他送回了章衡那里。
后来的事,李蕴便不清楚了,问何秀,他总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听宫里老太监说,何秀入宫之前就净了身,那伤口很深,不像是普通刀伤,有可能是在战场上落下的旧伤。
李蕴便不问了,何秀也还是一副天然黑的样子,总是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逗她开心。
另一个姜月,她无父无母,乃是实打实的孤儿,连籍贯在哪都找不着了,是李蕴把她带进宫安置下来的,那时便对她说过,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现在姜月的身体里换了个芯子——萧凤皇,她觉得住在宫里挺好的,有吃有喝,有人侍候,时不时还能享受一下便宜儿子的孝敬,其实美哉。
唯有一件事,让她有些介怀。
她当“李蕴”的时候,勾搭了两个权臣,桓玠和夏侯汜,虽说这两人对她都没有什么特别表示,但夏侯汜这些年安静如鸡,从不搞事,是不是也有一点她的影响呢?
她不敢问,毕竟桓玠是个能把自己未婚妻送给上司的人,莫得良心,对她肯定是利用居多,夏侯汜呢,外表就暴虐,心理也不正常,听李蕴说,他当年为了继承自己父亲的家主之位,可是杀了自己二十多个庶兄弟的,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披了一层画皮的君王,他能有几分忠心维持着不造反,就不错了。
李蕴问她想去哪的时候,她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这时空,何处会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见的人,想做的事?”李蕴挺着大肚子,一边吃点心,一边同她唠嗑。
嗨,这个李蕴真的,太没眼色了。
萧凤皇呆呆地望着天,情绪低落,过了半晌,她才慢慢说:“陛下,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李蕴“嗯”了一声,坐直了等着听故事。
萧凤皇看见她的肚子,忽然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告诉她又怎样呢?古人听了这些东西,会相信她吗?万一把她吓着了,惊了腹中的小婴儿就不好了。
于是她咽了咽口水,编起了故事。
“其实当年,我骗了你。我不叫姜月,我叫萧凤皇,我很小的时候,家里非常富贵,父母也非常疼爱我,我是萧家独女,掌上明珠,捧在所有人手心里长大的。”
“嗯,然后呢?”李蕴听得十分认真,大约是把她的故事当成了胎教。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快啊,一眨眼,我便长成了窈窕少女,家里要为我相看人家,选一个如意郎君,我也盼着有个英俊潇洒的盖世英雄,会踏着五彩祥云,带着八抬大轿来娶我。可惜,我相貌普通,我看上的,没看上我,看上我的,大多是为了萧家家业,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我不堪重负,离家出走了。”
她用自己前世的经历融合了今世的情况,编出来的故事竟然毫无漏洞。
“那一天下了大雨,我在一间破庙里躲雨,正烤着火呢,忽然听见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我害怕极了,还以为是什么蛇虫鼠蚁,但是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大,听起来像是什么人的呻吟,我觉得,可能是有人受伤了,需要我帮忙,所以我就凑过去了。”
“是这个道理,出门在外,总要小心一些的。”辛夷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娘娘继续讲。”
萧凤皇翻了个白眼,接着说:“那果然是个伤得很重的将军,他身上的铁甲,沉重非常,被什么东西砍出了极深的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把我吓坏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多的血。”
“我把他的战甲卸了,替他包扎了伤口,还给他喂了几口水。他生得很好看,高大英武,气宇轩昂,正是我最喜欢的类型,我心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要他给我造浮屠,他要是愿意娶了我,我就满足了。”
“然后呢?”李漼忽然从辛夷身后冒出头,“母妃继续——”
萧凤皇气笑了,把他揪出来,捏了捏他的圆脸蛋,这孩子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依旧叫她“母妃”,甚至与她更亲近了,大约是没了身份上的约束,直接把她当做玩伴了吧。
“后来他走了,一声不吭,连我给他包扎用的碎裙布都偷走了。”
萧凤皇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斜眼觑了她们一下,发现这几个多愁善感的妇孺都沉浸其中,真的信了。
李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这样不知好歹的人,不嫁也罢,凤皇,不如我给你封个郡主,张榜招婿吧?”
辛夷没来得及堵住李蕴的嘴,听见她这不靠谱的想法,唉哟一声,道:“陛下,你当张榜招婿是这么好招的?”
萧凤皇年纪偏大,相貌平平,又没有家世,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郡主之位,能招到什么好夫婿,别到时候又招出一个贪图权势的郡马来。
“儿臣觉得此计可行。”李漼表示了支持,他永远站在李蕴那一边。
萧凤皇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她编故事骗人,她们却都以为自己恨嫁,不论是从那一方面考虑,都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
她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后来我回到家中,才知家里不幸遭了洪水,一家人都死在洪水里头,就剩我一个,什么都没了,所以陛下说要带我进宫,我立刻就应了,不过是一辈子不嫁人,有什么好怕的?你们也别多想了,这宫里住得多舒服啊,我要是成了郡主,嫁到别人家里,还得伺候人家,不如自己一个人过,潇洒自在。”
萧凤皇说完,绽出一个勉强的笑。
李蕴看着她的笑容,若有所思。
晚上,萧凤皇在寝宫里发现一封信,是李蕴给她的,她问她,那个人是否就在朝中,并且权势很大,家里有没有三妻四妾,儿女成群。
萧凤皇想了想,夏侯汜好像连个侍妾都没有,更别说儿女了,听说他们夏侯家风流成性,每一代都有几十个庶子庶女,他这一代,因为他的铁腕手段,跟他夺位的庶子都是非死即伤,就剩他一根独苗,听说夏侯家其他长辈天天上门催促他成亲生子,他都不愿意,但没说过自己不想娶。
李漼跟她说过,夏侯汜好像很喜欢他,每次进宫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儿,还常常送吃食进宫给他,这就说明,夏侯汜心里头,还是很喜欢孩子的。
所以他应该也是“恨娶”的吧?
萧凤皇觉得,她有必要见夏侯汜一面,把所有事都搞清楚,顺便问一问,他有没有成亲的打算。
所以她给李蕴回信,告诉她那个人就是夏侯汜,并且希望见夏侯汜一面,当面和他谈谈。
她随信放了一块香皂,这东西是当年她捣鼓出来的,夏侯汜知道天底下只有她才有这个配方。
过了几天,李蕴带给她一封信,信上只有一个地址,她在何秀的安排下偷偷出了宫,去了那个地方,然后见到了夏侯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