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照壁,穿进抄手游廊,齐齐整整跑进一群穿着玄黑铠甲的侍卫。为首的将领面色凝重焦急。
寻皆允眉轻拧,低声喃喃:“御林军怎会出现在此?”
御林军?!
不是去叫巡逻的金吾卫吗?没记错的话御林军是皇帝禁卫军吧。
秦思思一头雾水。
很快跑回了茶花园,御林军已然将戏台里里外外围了起来,围成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铁桶。
寻亦许和闻芸在御林军外徘徊,一眼瞅见秦思思和寻皆允,寻亦许匆忙上前,低低急声道:“你们两个去了哪儿?!让我和芸儿好找。”
“里面发生什么了?”寻皆允凝眉扫了一眼御林军,低着嗓子问他。
“戏台贼子包藏祸心,偷袭刺杀崔尚书。”顿了顿,“未成。”
啥?真的这么草率不动脑子?!
秦思思眸子惊诧,也太炮灰了吧,就这么华丽丽的下线啦?
“为什么会有御林军?”寻皆允直问。
寻亦许摇了摇头:“陛下,在茶花园里,一直在崔尚书身侧看戏。”
“陛下?”寻皆允心中的猜测果然不错。
“对,坏就坏在,陛下在场受了惊。”
梦里那位陛下,微服私访出现在这里,悄无声息,无人发觉。
秦思思倒抽了口气。
不刻,戏台边传来一声惨叫。
秦思思好奇不已,转头弱弱问:“我......能去看看么?”
寻亦许刚要出口否决,里面太乱了,寻皆允一声不吭便扯着秦思思,一头扎进了茶花园里。
刚刚赶到戏台,站在不远处,一个劈成两半的狰狞的天狗面具滚落下来。
“是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来刺杀我?嗯?”
秦思思微微仰起颈,高高戏台之上,崔尹的发冠稍歪,发丝微乱,唇角凝着一抹血痕,浅色碧莹的瞳孔在阳光下熠熠灼人,竟生出一抹说不出的秾丽来。
果然,美人骨啊。
崔尹素白的手握着一把紫霄剑,唇角扯着讥诮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将剑戳进了那领班的右肩胛骨。
领班一声痛苦的闷哼,接着一阵如潮水般的劝诫声起。
“崔大人,滥用私刑不妥啊!交给大理寺处置吧!”
“陛下,陛下,陛下还在......”
有人盯着戏台上崔尹的身后负手而立的人,一身褐红袍,威压凛然,抖着嗓音,后半句如何也都抖不出来。
当今天子混在他们人群里看大戏已经很让他们崩溃了,这位陛下,还一言不发站在一旁静观,任由崔尹发泄私愤。
崔尚书也没被戳死啊,却当着天子面作妖,实在是——
那人头一摇,实在是狂妄啊!
秦思思屏气凝神,盯着戏台上的一切。
这出戏,才叫精彩。
那位喜爱穿褐红袍的天子从阴影里缓步走出,鬓发银白,却也能窥见年轻时的气宇轩昂。
他走到崔尹身旁,唇角的弧度平直,低声道:“行了。”
话罢,天子微微倾身,抬起一只手扶正他的发冠,细细捋顺他有些散乱的一头青丝:“像不像话。”
天子这才直起身,略略拔高了音量,淡淡地讲:
“处理伤口要紧,崔大人。”
紧接着,当今陛下亲自把崔尹馋了起来,唤来自己的内侍把人扶下了戏台。
崔尹扶下去后,陛下目光微动,眉头一皱,抬起他的金丝乌皮靴,一脚将那领班踹下了戏台。
“哐当——”
那领班摔在破碎的天狗面具旁。
很快,府中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围了上来,将人抬走了。
“快去叫个大夫来,崔大人有令,他不能死,有话要问。”
—
莳娴不见了。
接她出逃私奔的情郎半死不活,她却不知所踪。
瀛洲戏班的这一出戏,颇是好看。
诸位在场的高官贵胄回去后,崔尚书被刺这一出好戏,迅速传遍了洛阳城,成了街头巷尾的津津乐道的谈资。
嗅到一丝宿命的纠葛,瀛洲领班、瀛洲美人与崔尚书之间的爱恨情仇,每个人多一句嘴添砖加瓦,就传成如今的版本——
崔尹强拆人家青梅竹马,强娶瀛洲美人,因果报应,于是被美人毫不客气地绿了;领班刺杀失败完球了,美人绿完了跑路了;最有意思的是,绿就绿了,当着天子的面被绿得明明白白,这叫一个惨(大快人心)呐。
福味楼二层,一碗糖蒸酥酪见底,秦思思放下瓷匙,后桌唾沫横飞地还没把这出戏扯完。
“吃完了?”寻皆允轻轻敲了敲桌子。
“唔。”秦思思头一点,“吃完了,我可以给朵朵带一份回去么?”
话未落,楼顶上掉下个东西。
不知从哪儿抛进来一个面具,稳稳当当落在秦思思的手里,她低眸一看,和那日莳娴带的狐仙面具好像。
“跟我走。”
那面具“吱吱”震动了两下,绘面的眼白忽地多了一双眼珠子,混不溜地转了一转,传来清凌凌的一声。
秦思思吓得一跳,手一松。
面具却没有落在地上,震动着,面具上的眼珠子又转了转,霎时变成了天狗,浮在了廊杆外的半空。
清凌凌的嗓音变得喑哑浑浊:“跟我走。”
四周喝酒吃茶的人闲聊声依旧,断断续续钻入耳朵,却仿佛隔了层薄膜。他们毫无所觉。
只有她看得到,大白天撞邪了,秦思思的手脚霎时发凉。
秦思思搅着手指,抬眸急切朝寻皆允看去。
寻皆允盯着廊杆外的面具,脸上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刻,他拍了一把碎银在桌子上,站起来走向秦思思,拽起她往楼下走。
“这次怕是带不成了。”
天狗再次变幻成般若面具,穿过酒楼坐着的人群,攒动的人头,“咻”地飞到了她们前方带路。
发出瘆人的嘻嘻怪笑:“跟我去找主人。”
第29章 崔府戏变(二)
暮色四合, 华灯初上。
平逢山北麓, 华昭寺。
高林深处, “咻”地悄无声息飞过一个般若面具, 惹得枝头的鸟雀扑翅惊飞。
幽幽竹径处,禅房空无人。
隐在翠竹林之间的青石桌子上,一人懒着骨头趴着, 好似只慵懒的猫,头发未挽,一头柔顺的青丝倾泻,与月白的一抹衣袂交相掩映。
他身后站着一身褐红的男人,皱着眉轻斥:“让你好好休养,就喜欢贪凉。”
趴着的那人百无聊赖地撑起脑袋, 仰头看他, 额前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滑过红润的唇瓣,露出的下颔线流畅而柔美。
“你来做什么?”他懒洋洋地问。
褐红袍抬手轻轻摁住他的肩膀,语气是习惯性的发号施令:“去禅房歇着。”
沉沉的暮色之下, 男人身后不远处, 石灯里烛火微微晃动晕黄的光。
崔尹发了片刻的呆,冷哼了声:“不去,要你管。”
李成尧眸子微眯, 逐渐不耐烦:“你去不去?”
“不去。”
话毕,又软着骨头趴在了青石桌上,脸贴在桌面上。
桌上放着一把折扇,纤长的手指够过来, 敛眸在手掌百无聊赖地把玩。
“砰——”地一声,李成尧隐怒,一脚踢在石凳上。
崔尹的睫毛颤了颤,依旧转着手里的那把折扇。
李成尧一屁股坐下,不甘心被忽视,伸手夺走他手里的折扇,动作间,宽大的褐红袖袍覆过来,拂起崔尹的几缕发丝。折扇啪叽一下落在地上。
发丝与锦缎袖袍之间产生了微微静电,几缕发丝缠成一块,熨在了袖袍上。
泼墨般的青丝不染,映入李成尧的瞳孔。
他神情微顿,忽而叹了句:“以前......我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少年不识愁滋味,倒是比现在无拘无束一些。”
“噗——”崔尹哂笑了下,转过脑袋对着李成尧,抬直手臂,衣袖窸窣滑落到半臂,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子。
在李成尧半白的发鬓上点了点:“你想说什么?你老了。”
崔尹收了折扇,散漫道:“陛下五十寿辰,普天同庆,你倒在这里伤春悲秋缅怀过往。”
李成尧默声不言,垂眼探手去解袖袍上的发丝,动作慢条斯理,细心而专注,仿佛生怕扯痛了发丝的主人。
一贯矜贵倨傲的脸上,透出一丝松懈和柔和。
二人身后,石灯里的灯火轻轻跳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成尧的贴身内官垂首小步踱来,恭谨低声道:“陛下,该回宫了。”
“不急。”
李成尧垂着眸,专注解着衣袖上的发丝。
片刻过后,发丝尽顺,自袖上滑落。
他略略倾身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掌穿过他的青丝之中,细细捋顺。
这方才起身,解了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风,一边给崔尹披上,一边嘱咐:“山中夜凉,你还受了伤,早点进屋休息。”
太舒服了,崔尹都快被他顺头发顺得睡着了,趴在青石桌上含含糊糊应了声。
李成尧转身欲走,幽幽翠竹林里传来窸窣异动。
崔尹蓦地睁眼,直起身,眉一拧沉声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