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田岳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立刻噙笑反击,“云大人此言颇有深意啊。”
云知意暗暗咬了咬舌尖,打起了哈哈:“今日天气不错啊。”
“云大人方才还嫌天热呢……”
“差不多得了啊。大家同僚,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好的吧。”
——
蔺家老爷子携老夫人在正厅待客,这会儿厅中已是高朋满座。
云知意与田岳一道入内后,原本还在谈笑热烈的厅中顿时鸦雀无声,主人与宾客们皆兴味地打量着他俩。
云知意从小被人注目惯的,倒也没什么不自在。
田岳被众人促狭的目光闹得有几分尴尬,但还稳得住。上前行礼说了祝寿词,又与老爷子、老夫人寒暄了几句。
他的礼物昨日就提前送来了,是一匹通体雪白的名种小马驹。老爷子显然是欢喜的,谢过之后,便看向云知意。
云知意从容上前,盈盈拜礼。惯例说了贺寿的吉祥话后,便走到老爷子近前,恭敬奉上自己带来的寿礼。
“晚辈厚颜,今日借着小田大人的光来老寿星面前讨个寿桃,沾沾长寿福气,请老爷子宽宥晚辈唐突。略备薄礼贺寿,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云大人哪里话?之前没敢送拜帖给云大人,是怕冒昧高攀。云大人肯屈尊登门,倒是大大地抬举了老夫,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老爷子也是个场面人,云知意捧着他,他自也投桃报李,将没下帖子的事圆得漂漂亮亮。
寒暄完毕,老爷子笑呵呵接过她送的寿礼打开,却当场怔住。
老爷子素爱收集古字画,旁侧的老夫人自也跟着见识不少。
见老爷子盯着那幅画就再不理谁,老夫人赶忙打圆场,笑意和蔼道:“云大人有心了,快请落座奉茶。瞧着印鉴,竟是姬名扬先生的大作?”
侍者将云知意与田岳引领到一张茶几处。
云知意落座后,扬声笑答:“老夫人好眼力,正是姬名扬先生的《遂锦四时图》。据说,先生花了一年时间,绘下了当时的王都遂锦四季景象。”
今日能成蔺老爷子座上客的人都不简单,大多是原州几家豪强的家主或尊长。
在临近国境的偏远原州,这些人已算得是最见过世面的。
此言一出,众人就知今日再没有哪份寿礼能比她这份更能得老爷子开怀了。
姬名扬是缙王李恪昭的启蒙恩师,而缙王李恪昭是开国主李照临的父亲。
也就是说,有这幅画的那年,大缙都还没有一统天下,其珍贵可想而知。
老爷子将长长卷轴仔细看完,激动得两眼起了泪花,手也不住发抖,连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过来。
再看着云知意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言笑就全不同于先前的纯粹客套,真诚又直白:“多谢云大人割爱。老夫实在是……欣喜若狂啊。”
老爷子乐得胡子都快翘起来,孩子似的向在座老友们炫耀自己新得的这幅古画,气氛愈发融洽热络。
云知意跟在座多数人都不熟,年岁又轻,一时不插不上什么话,就只能在喝茶的间隙低声与田岳随意闲说两句。
老寿星喜形于色,大家自是捧着哄着,议论得越来越热烈。连侍者进来通秉有新客至的声音都被盖得模糊不清。
老爷子压根儿也没听清是谁进来了,小心翼翼收起卷轴,口中道:“快请快请。”
众人这才各回各位,厅中重又安静下来。
趁着新客还没进来的间隙,老夫人许是想着云知意先前受了冷落,便笑道:“远远这么瞧着,云大人与小田大人……”
话还没说完,新客正好入内。云知意回头一看,竟是霍奉卿带着薛如怀来了。
云知意与田岳坐在近门处的位置,薛如怀刚进来就瞧见了。他先是脚下微滞,接着不知想到什么,唇畔勾起一抹促狭浅笑。
霍奉卿倒是不惊不诧,目不斜视地近前向主座上的老两口见礼,送上礼物后,便波澜不惊地与薛如怀一同落座。
他俩的位置正好在云知意与田岳的对面,所以霍奉卿抬眼就看到那扎心的画面。
他几日没见到的心上人,与别的男子穿着同样布料的衣衫,分别坐在一张茶几的左右。
想起云知意之前说过有人会不计回报地带她来这里,霍奉卿再看着田岳,就觉那家伙手里捧的不是茶盏,而是一把锄头。
霍奉卿牙都快咬碎了,心道这姓田的居心叵测,八成是想从他的墙角挖走他的小青梅。
蔺老爷子与霍奉卿已故祖父有交情,老夫人对着霍奉卿便也亲切得像自家晚辈。
厅中一时没旁的话题,蔺老夫人便笑着重启了先前没说完的打趣话:“你们进来那时我正说呢,瞧着云大人与田大人今日的穿着,挨在一处,倒是配得挺有趣。奉卿你看呢?”
老夫人这话让满座正闲到没话说的宾客来了兴致,连老爷子都捋着胡须,笑眯眯打量起云知意与田岳。
像今日这种喜庆场合,拿未婚的男女来打趣起哄并无恶意,通常就是没话找话起个热闹话头罢了。
云知意明白这个理,便没羞也没恼,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她在心中大喊:老夫人您可别再掀那醋坛子了!没见他脸色绿得都快赶上田岳身上的梅子青布料了吗?
霍奉卿回头,冷冷瞥了田岳一眼,转头对老夫人道:“我看,他们并没有‘挨在一处’。”
“奉卿你怎么听的话?”他身边的薛如怀很是故意地坏笑,“人家老夫人是想问你,云大人今日与小田大人穿得‘桃红对柳绿’,是不是很配。”
霍奉卿冷着脸没理他,倒是田岳坐不住了。
田岳红着笑脸,对主座上两位老人家拱手讨饶:“请二老收了神通法眼吧。莫开这种玩笑,我与云大人只是同僚。”
“小田大人所言极是。还请老爷子老夫人口下留情。”云知意向来不擅长应对这种没话找话的人情世故,自是跟着田岳下台阶。
殊不知有些人上了年岁,偶尔就会有几分熊孩子心性。他俩越是极力撇清,老两口越是来劲。
老爷子扭头与夫人相视一笑,哈哈道:“你俩这意思,是说我们年岁大了看不准?老夫偏不服这老!来来来,让眼神好的年轻人主持个公道。奉卿你快说说,他俩是不是般配?”
众目睽睽下,霍奉卿再怎么样,也不能失礼到将兴致勃勃的老寿星晾着不理。
于是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在大家期待答案的殷切瞩目下,不情不愿地吐出个酸溜溜的单音:“呸。”
第六十二章
虽霍奉卿的表现有些古怪,但大多数人都只当他是不耐烦被扯进这种无聊打趣,笑过之后便作罢。
因陆续有客要来当面向老寿星拜寿,先来的人便在主家安排下退出厅中,往后花园去逛逛。
去往后花园的路上,薛如怀笑嘻嘻向云知意和田岳打招呼,霍奉卿则面无表情地颔首。
如今霍奉卿与田岭的明争暗斗在邺城已不算秘密。
虽说田岳并不得其父爱重,但他终究是田岭的儿子。云知意与霍奉卿都很清楚,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尤其当着田岳的面,他们两人无论如何都不适合表面得太过亲密。
于是就只不咸不淡地说几句场面闲话。
尴尬间,霍奉卿转头瞧见了花园里正与人谈笑风生的工务令常盈,便淡声道:“我有点事与常大人谈,失陪。”
语毕,以眼神示意薛如怀跟上。
薛如怀赶紧肃正了姿态,向云知意和田岳歉然地笑笑,便跟着霍奉卿往那常盈跟前去了。
蔺家老爷子人脉深厚,今日前来贺寿者或多或少都存着点别的意图,霍奉卿也不例外。
早前薛如怀与云知意一样,选择了跟随副钦使乐昌听差一年。
去年集滢瘟疫事件中,薛如怀为防汛也做出了不小贡献,之后跟着乐昌重点巡察了滢江原州段的沿江防汛情况,又实勘了各地不少大型建筑,学到不少宝贵经验。
按说薛如怀进工务署是最为合适的,但他求学时就是个偏才,考官只得乙等,薛家又无人脉可寻,因此交了“钦使跟班”的差事至今已快两个月,州府仍无要任用他的动静。
霍奉卿今日带他前来,便是有心助他进工务署任职。常盈是工务署主官,这山头不得不拜。
他俩离去后,云知意算是松了口大气,便与田岳走到假山附近的少人处说话。
云知意环顾四下做赏景状,口中低声问:“小田大人,你能设法帮我找老爷子来个投石问路吗?”
她跟着沈竞维跑了一年不白给,现今已不会像从前那样,凡事非要自己冲在前。她可是与田岭说好了借田岳来用的,该指使田岳的时候她半点不会客气。
“你是指均田革新?”田岳想了想,压着嗓回道,“待正席过后吧。老爷子请了戏班子来唱堂会,听戏时我先找机会探探口风。若老爷子愿深谈,再由你出面。”
“好,那就拜托你了。”
——
云知意上辈子是随父亲言珝来的这寿宴,这次不知哪里出了变数,言珝竟没有在这寿宴上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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