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道,“傍晚吧,用不着特意在城门等,你去北街的路口,我们在那见面。”谭振业他们除了砍柴要读书,他不好意思占用他的时间,客栈去北街比到城门近得多,能多腾些时间让他看书。
谭振业拱手,真挚道,“如此就麻烦陈伯了。”说到这,他冒昧地问了几句老人家儿子的长相面貌,如果遇到人帮忙问问。
多个人多份力量,他希望老人家多年的付出能换来个好结果。
那边谭振兴等得不耐烦,转身要先走,谭振学拉着他不肯,“咱们不熟悉路,在山里走散了怎么办,等等吧。”
“再等太阳就爬上山了,父亲说了最迟晌午要回客栈,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呢。”谭盛礼布置的功课多,完不成是要挨打的,昨晚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他可不想今天就给补上了。
正想抱怨两句,谭振业结束谈话走了过来,指着最右的山头道,“我们去那吧。”
谭振兴不太高兴,“被骗了怎么办?”
“以为人人都像你呢,陈伯说柴多就是柴多。”
进山后,果然如老人家所说,捡柴像捡树叶似的,脚没派上用场柴就堆成山丘了,看日头,离出城也就半个时辰吧,照理说是件很高兴的事,谭振兴却觉得受挫,原因无他,地上的干柴太多,用脚的机会都没有,他甩了甩腿,感觉非常可惜。
回城时和谭振业商量,“明日咱换个山头吧。”捡柴太没劲儿了。
“再说吧。”
谭振业嘴甜,不消片刻柴卖出去了,回到客栈还有两刻钟才到晌午,谭盛礼在房间里抄书,光靠谭振兴他们砍柴养家糊口还不够,早上他去书铺,要了四本书来抄,抄完的话能挣八百文左右,比砍柴挣得多,他坐在桌边就是大半个时辰,姿势动也不动,直到谭振兴他们回来,谭盛礼才停笔揉了揉眼睛。
“怎么样?”谭盛礼问道。
谭振兴摇头,“无趣。”
谭盛礼皱眉,正欲细问,就听谭振业道,“父亲,陈伯熟悉城里的情形,我让他带我去北街看看,咱们要在郡城长住,租宅子不划算,不如买个小点的,长姐和小妹挤着睡,我和生隐挤着睡……”买宅子后能余下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你说的有道理。”谭盛礼想的也是买宅子,自己的宅子住着舒坦些,尤其是谭佩玉她们,她们是姑娘家,如果连个像样的宅子都没有,说亲恐怕都难,“我去衙门问过了,北街登记在册的宅子有好几处,我寻思着过两日抽空去看看。”
为什么要过两日呢,他想再把他们放出去多打听打听,眼下谭振业既有了方向,犯不着再磨练他们了。
“父亲。”谭振业不赞成问衙门的人,衙门里的人趋炎附势,谁有钱给谁办事,他们是外来户,没准被他们蒙骗,故意抬高价格卖宅子给他们,与其花冤枉钱找衙门,不如多花钱问人,“宅子的事交给我来办吧。”
谭盛礼太正直,不是说正直不好,只是和陌生人打交道容易吃亏。
衙门里的水深得很,就像他在县衙监牢,同样的牢饭,有的人多有的人少,不是因为饭量大就给得多,而是谁能给狱卒带来利益谁就过得好。
托县老爷的照顾,他在监牢没吃半点亏,但也因此看尽了人情冷暖。
为了日后安宁,宅子的事只能他去办。
“行,你去办吧,让……”谭盛礼的眼神在谭振兴他们身上逡巡片刻,缓缓道,“让你大哥陪着你去。”
就谭振兴这性子,还得再磨磨。
第33章
至于谭振业,做事成熟老练,但不够光明磊落,仗着有点小聪明就爱做些投机取巧的事,稍有不慎就会惹麻烦,有爱邀功爱打小报告的谭振兴跟着,谭振业应该不敢乱来。
毕竟,被他知道,又是顿毒打。
把宅子交给他们去办,谭盛礼没有丁点担心,他清晨牵着大丫头去街上逛逛就回屋抄书,吃过午饭给谭振兴他们讲课,谭振学功课最好,读完《左传》读《尚书》,谭盛礼给他布置的功课是最难的,而且针对个人情况不同,功课也有差别,偶尔会布置同样的功课,但完成的结果云泥之别,这时候谭盛礼就让他们相互看,看了后讨论修改,修改后他再过目。
等到晚上,他们看书谭盛礼就抄书,有时抄书抄到好句还会考考他们。
寻常客房的蜡烛要用大半个月,他们客房的蜡烛顶多用三天,三天就没了。
为此,客栈老板娘没少阴阳怪气,说客栈吃了大亏没挣到钱,含沙射影的问他们什么时候搬走。
谭盛礼何时受过这种待遇,脸红得不行,当场要把蜡烛的钱给了,老板直把钱往外推,“谭老爷不必往心里去,她没有恶意,就是偶尔心情好爱发发牢骚,你们住着便是。”他开客栈几十年,从没给客人加过钱,真要收了谭盛礼的钱,明年院试哪个读书人敢来啊。
读书人在哪儿都要读书,如果因为蜡烛用得多就另收钱,岂不明摆着将读书人往外撵吗?他恶狠狠瞪了眼妻子,示意她别再多嘴。
宁欺白须翁莫欺少年穷,谭家几人定能高中的,这会得罪人,以后就等着哭吧。
谭盛礼是真不好意思,等晌午几个孩子回来,他与谭振业道,“下午你和振兴再去北街看看宅子,天气冷了,早点把宅子定下来吧。”再住下去,恐怕店小二就该向他们甩脸色了。
“父亲,再等等吧。”
宅子已经看好了,就是价格略贵,谭振业觉得能再便宜点,卖家是换新宅子卖旧宅的,不缺钱,而他们则不同,全家这么多人,每人吃碗面都得不少钱,能便宜几两是几两,他都打算好了,傍晚再去北街转转,故意露出想买其他宅子的意思,卖家看了肯定着急,没准就便宜几两卖给他们了。
谭盛礼没有再说什么,等到天黑,谭盛礼早早就提醒他们去柴房歇息,搞得几人莫名奇妙,功课重,不到子时他们是不睡的,突然睡这么早,几人诚惶诚恐。
“睡吧,搬到新宅再说。”
柴房被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且和老人相处和睦,老人年轻时读过两本书,妻子是秀才的独女,为了培养儿子成材,他们夫妻俩省吃俭用地供儿子读书,哪怕妻子病重都舍不得花钱治病,害怕花完钱就没钱给儿子买书,老人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妻子的病是拖出来的,如果开始就找大夫医治,没准就不会英年早逝。
妻子要还活着,他就不会丢不下地里的活而不送儿子进城了,这样儿子就不会失踪。
熟悉后,老人变得爱念叨,随口也会问谭盛礼家里的事,都是老人,彼此没那么多戒心,谭盛礼也会和老人聊聊谭家的糟心事,儿子如何不孝,闺女如何懂事,连孙女都比儿子强。
说到后边,老人反过来安慰他,“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你几个孩子都很孝顺,你啊,往后等着享福吧。”
谭盛礼苦笑,真要享福就不会死不瞑目了,他摆手,“我也不指望享福了,就盼他们端正品行好好做人吧。”无论做不做官,品行是最重要的,一个人要是心术不正,再大的家业都没用。
长辈聊天晚辈是插不进去话的,谭振兴不知父亲为何对他们成见这般大,这几个月以来,他们对他是言听计从,谭盛礼要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怎么就比不上大丫头了?即使心有哀怨,没人敢说话,只想用功读书,期盼他日父亲能以他们为荣。
于是,不到两天他们就把宅子的事情解决了,且用低七两的价格买的,虽说过程不太光明磊落,但节省了七两银子,谭振兴不得不佩服谭振业聪明,换作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种办法的,原本想回客栈好好告诉谭盛礼买还宅子的始末,谁知谭振业不让,还说被谭盛礼知道后会挨打。
谭振兴想了想,父亲这辈子没耍过小手段,更没占过人便宜,这件事传到他耳朵里没准真讨不着好,因此捂紧嘴半个字都没说。
宅子在北街某条巷子的最里边,不大,但五脏俱全,院子里有株桂花树,树光秃秃的,树旁有口井,井水酣甜,格局和谭家老宅的格局差不多,南边上房有堂屋书房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北边是灶房茅厕柴房,谭振业是照着家里情况挑的,住人完全没问题。
谭盛礼是长辈,自是住正房,谭振兴和汪氏住东厢上房,谭振业住东厢下房,而谭佩玉她们则住西厢房。
房子里家具摆设都有,用不着打新的,打扫干净房间搬进来即可。
巷子不宽不窄,仅够辆马车通过,搬家这天,周围邻里都在门口窥视,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边住的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买得起马车的少之又少,谭家搬家就是两辆马车,不怪他们好奇了,尤其是那些老妇人,伸着脖子往外边看,眼睛晶亮晶亮的,尤其看对方提着糕点过来,眼神更是明亮,争先恐后的打听他们是哪里人,搬来城里做什么的。
“我们是桐梓县人,进城科考的……”谭振业着重说了几人科考的事,略过其他都不聊,无论在哪儿,读书人的地位崇高,或许穷书生会遭人瞧不起,觉得他以后没什么出息,全家男儿都是读书人情况就不同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人多考上的机会就更大,这样想打他们主意的人就得掂量掂量了,得罪他们,日后遭到报复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