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吐舌道:“我当时看的呆了,等回过神来,人早就不见了。”
金鱼皱皱眉,见问不出什么来了,便挥手道:“你们去吧,只是别再嚼舌这件事,要是还从别人嘴里听见了一星半点儿的,我只找你们两个!”
两个人忙忙地答应着去了。
金鱼站在原地又呆了会儿,后知后觉想起自己那盆花。
不料才转身,却见身后站着一个人,却把他吓了一跳。
这来人竟是跟随李衾的另一个贴身的小厮,唤做林泉,最是聪明伶俐的性子。
两人打了个照面,林泉便笑问:“金鱼儿,你刚才跟他们说什么呢?”
金鱼忙道:“没、没说什么……只是他们在偷懒,我就训斥了几句。”
林泉扫了眼那两人离开的方向,道:“我看到那盆栀子花摔在地上很不像样了,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留神让三爷不高兴。”
金鱼搪塞道:“原本是失了手。”他忖度林泉的神态,仿佛是不知情的,便略松了口气:“你不是跟着三爷出去了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林泉道:“这不是刚进门吗?要不是路上给阻了一阻,还回来的早呢。”
金鱼打量地上那盆花,叫住一个过路的小厮让收拾起来,幸而没折了花枝子,重换个花盆便是。
闻言随口又问:“给谁阻住了?”
林泉笑道:“那可是个奇人。你先前有没有听说过,咱们府内有个本家的小侯爷,原先犯了律法给贬出京城的……最近才从云南回来了的?”
金鱼微怔:“本家的小侯爷?我却不记得。”
林泉的脸上浮出一丝奇怪的笑意,道:“你忘了?当初他在京城里哪吒闹海似的,把英国公府小公爷的肋骨打断了两根,国公府告到了皇上跟前,念在侯府昔日的军功,才没有追究他的罪,只是把他贬了出京了事,最近回来了。”
金鱼这才想起来,笑道:“原来是那位小侯爷,何止哪吒闹海,简直大闹天宫,他怎么又回来了?”
“这话说的,到底是勋贵后代,犯了错给撵出去,立了功自然就回来了。”林泉笑说。
金鱼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才要问是立了什么功,不料林泉继续说道:“但照我看啊,他在这京内也呆不了多久。”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先前我陪着三爷,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我怎么知道?”
“是在金谷园!”
“什么?他竟然在那里!”金鱼吃惊。
京城内人人皆知,这“金谷园”是一等的销金窟,因为这是京城中最为有名的青楼烟花之地,里头的女子,就算是扫地的丫鬟,姿色都是上上之选,不知多少男人在里头抛了全部身家。
林泉笑道:“这可是个打架嫖赌样样精通的狠角色,这种不好惹的人物,回京后必然生事,我说他在京内是站不住脚的,可不是随口乱说。”
金鱼嘀咕道:“之前打了人给贬出京去,好不容易回来,难道脾气半点儿没改?”
“要不怎么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呢,难得三爷跟他说了那么许久的话,倒像是很看得起他似的,不知什么缘故。”
金鱼思忖问:“这个小侯爷叫什么来着?”
林泉笑道:“说起他的名字又是很好记的,叫做李持酒。”
“李持久?”金鱼睁大眼睛,“哦对,我记起来了,好像是这个名字。既然三爷对他青眼有加的,那希望这次他真的能‘持久’一些吧。”
金鱼喃喃几句,心里却又想起那两个小厮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林泉却给他这句逗的哈哈大笑:“要论起这小侯爷在青楼里的表现,倒是很对的起这个名儿的。”
李衾的南书房。
书房中坐着的,是兵部的张侍郎,张大人却正问道:“三爷,这镇远侯才进京几天呢,这花天酒地胡作非为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这是个难办的刺头儿,怎么三爷却要重用他?”
李衾淡声道:“瑕不掩瑜,只凭他在云南办的那件差事,足见此人之能。”
云南多山地,因为地处偏远,朝廷管辖未免有不能到的地方,由此就滋生出许多的匪帮,抢劫杀戮无恶不作。
地方官或因实力不够不敢招惹,或者也跟那些人有些勾连,一来二去,纵容匪帮势力越发坐大,欺男霸女,杀人如麻,官兵几度剿灭都给他们反杀。
之前李持酒给贬出京后便远远地发配在了昆明,他非但丝毫不改纨绔本色,反而变本加厉地发扬光大,到处拉帮结派,不知结交了多少狐朋狗友,整天吃喝嫖赌,偶尔调戏良家妇女,放狗拦路,飞鹰缚兔等等……无所不为。
一来二去,竟把昆明本地的恶霸势力都给压下去了,他反而成了新的地方一霸。
本来没有人注意这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谁知就在半年前,李持酒悄而不闻地办成了一件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大事。
他竟混入了云南最大的匪帮之中,且很得匪首的信任,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李持酒亲手砍下了匪首的脑袋,一口气杀了匪帮中十几个大小的头目,将寨子点燃。
他又事先跟一些心腹死党通过消息,外头那些人见了火光,一拥而入,里应外合,天明之际,已经将整个匪帮千余人尽数歼灭!
而李持酒他们这边,加起来也不过是二百人不到而已!经过一番血战,剩下的已经不满五十人了。
天明官兵赶来,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满目的断肢残骸,血流成河,地上几乎没有落足之处,就仿佛地狱之门打开,误闯入了修罗之殿。
而在尸山血海中,李持酒跟他那帮残存的死党,正坦然自在地坐在尸体堆中,抱着酒坛子,狂歌痛饮。
他们身上的血都是干涸之后又溅洒上去的,简直像是一件“血甲”,给肆意的酒水冲洗而下,一波一波的都不能冲刷干净。
虽然李持酒杀敌的经过并没有详述,但李衾能想象那种惨烈,他毕竟是亲自带兵上阵过的,最清楚两军交战,生死一瞬,何等的凶险。
但战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持酒竟能有这种苦心孤诣,谋划数月只为一朝雷霆发动,而且他还博取了生性多疑又残忍冷血的匪首的信任……他付出的一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这种种一切皆都深深地撼动着李衾。
不管如何,深入虎穴,以区区二百人就能单挑人员将近两千的匪众,这种胆气跟威能,让李衾无法视而不见,所以他不顾朝中文官反对,亲自上奏皇帝,到底把李持酒给重新地召了回京。
平心而论,李衾事到如今也不知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他无法按捺这种冲动,势必要见到这个少年。
只是李衾想不到今日竟会在金谷园看到李持酒,一想到那小侯爷趴在青楼栏杆上荒唐不羁的样子……却也有些啼笑皆非,却只能以“人无完人”这个借口来安抚自己了。
张侍郎却也正叹道:“他倒是个能人,就是这脾气委实太差,品行也差,未驯化的野豹子一般,迟早闯祸,到时候岂不是等于戳了御史台那帮言官的蜂窝?可别连累三爷。”
李衾笑道:“这也是他的真性情,以后未必不会改。”
张侍郎扬眉,喃喃又道:“恕下官直言,当初他打断了英国公小公爷两根肋骨,差点害小公爷丧命,这才贬斥出京,本以为历练了两年性子会有所改变,可如今都已经成亲了,仍是这般放浪不羁流连青楼,再要改也是难的。”
李衾顿了顿:“他所娶的是哪家女子?”
张侍郎想了想:“这个不太清楚,等下官回去再查。”
“对了,”李衾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只又问:“当初他因为什么打断了小公爷两根肋骨的?”
“听说只是口角之争。年轻人年少气盛也是有的。”
“口角之争……”
李衾忖度着,到底是什么样的“口角之争”会闹到几乎出人命的地步,不过照现在看来,什么事发生在李持酒身上似乎都不足为奇了。
此刻他也看见林泉跟金鱼到了门口,于是就停了下来。
金鱼把那盆收拾好了的栀子花放在花架上,李衾扫了眼,见那盆土像是新换的,知道有缘故,却也没出声。
只嗅到一阵阵的甜香袭来,却让他有些恍惚之感。
张侍郎忖度他的神色,便适时地起身告退。
李衾也并未挽留,扫了林泉一眼,却打发金鱼去送客。
等两人去后,李衾才在太师椅上缓缓落座,转头打量那盆栀子:“疏花早不奈香何,三叠琼葩底用多。最是动人情意处,黄梅已老未逢荷。”心底想着,他抬手在那花瓣上轻轻地拨了一下,花瓣的柔嫩触感,像极了藏在他心底最隐秘的记忆。
“什么事儿,说罢。”又深深地嗅了两回花香气,感觉那香甜的气息已经在五脏六腑中萦绕,李衾才问。
他早看出林泉脸上满满的话要说,所以才故意指使了金鱼走开。
林泉向来是最忠心于李衾的,当下忙上前哈腰道:“三爷,那镇远侯匆匆回府的原因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