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萧家的萧东淑是当世最绝色的美人,这一点果然并非虚言。
“好夫人,连夫君都不认得了?”李衾微微一笑,见东淑将要站起来,便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摁。
他自诩没用多大力气,却轻易地让她乖乖坐了回去。
李衾看了看镜子里的美人图,垂眸看向身前的女子,缓声道:“再梳一回,就睡下吧。”
他果然喝了不少酒,靠的又近,浓烈的酒气几乎把东淑熏晕了过去。
“还是不必了,不敢劳烦。”东淑勉强回答。
心没来由地突突跳了起来,觉着现在的情形很危险。
东淑想不通,明明他不回来的,怎么突然没提防地耍了个回马枪?
真是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啊。
而他的手掌摁在肩头,就如同有一团火跟着降落,压得她非但是心跳加速,连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耳畔听到李衾低低笑了声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这般贴身而笑,笑声纷纷地都冲到了东淑心底,搅乱一池春水似的。
不知不觉中,已经飞快地红了脸。
李衾是武将,习武之人,耳朵跟眼睛都分外的警觉,早就听出了东淑的呼吸已经乱了。
给女子梳头,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本来只是随口的玩笑,但手滑到那把青丝之上,握住了,就有些舍不得松开了。
晶莹如雪的玉梳缓缓地从柔顺的发间梳落。
李衾深吸一口气,她身上那股淡淡香气随之旋入,在五脏六腑之中萦绕徘徊。
他看着身前之人白里泛红的脸颊,新沐浴过的玉人,菡萏似的容颜,清新而又娇媚。
“云暗青丝玉莹冠,笑生百媚入眉端。”他突然念了这一句。
东淑越发震惊,忍不住想回头看看李衾,才一动,他掌中的青丝也随着摆了摆,像是要趁机逃脱一样。
“别动,”李衾忍不住说。
东淑咽了口唾沫:“底下呢?”
“底下?什么底下。”他的目光有些迷乱,滑到那天青色的抹胸上。
头一次觉着天青也可以这样色泽撩人,当然,假若没有这碍眼的东西……似乎更妥。
“底下的诗句。”东淑做梦也猜不到,此刻身后的人在想什么。
“呵,”依旧是低沉的可以入人心肺的笑声,李衾继续念道:“云暗青丝玉莹冠,笑生百媚入眉端。春深芍药和烟拆,秋晓芙蓉破露看。星眼俊,月眉弯。舞狂花影上栏干……夫人是在考我的学问?”
东淑以为他只是哪里听来的一句,所以才故意为难似的问他底下的是什么,想不到李衾居然“对答如流”!
“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东淑的心里隐隐有些慌,面上却还难得地保持着镇静。
本以为是个鬼面钟馗,粗莽张飞,却想不到贵雅清俊如此。
可长得好也不算什么,毕竟她从小就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早见惯了。
难能可贵的是,这个人虽名为武夫,居然也知道这些风雅的诗。
一件一件,都出乎她的意料,所以竟有些莫名慌张。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李衾道:“底下还要吗?”
“嗯?”她还有点心神不属。
李衾不疾不徐地笑道:“底下的诗还有两句,夫人可还要吗?”
直到现在,东淑才依稀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不要了。”她红着脸低低答了这句,察觉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哑,便不自在地咳嗽了声。
李衾道:“既然开了头,自然要完完整整的,岂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不如夫人替我念完。”
他的手不疾不徐地替她梳理着头发,时不时地还轻轻抚过。
这感觉“糟”透了,像是老虎捉到的鹿兔,一巴掌搭上去压住,嗅一嗅舔一舔,玩耍够了就可以一口吃掉。
东淑有些口干舌燥,喉咙也莫名发痒。
只得定了定神,念道:“醉来直驾仙鸾去,不到银河到广寒。”
“夫人不愧是兰陵萧家的人,这样通今博古,令人钦佩。”李衾赞道。
“不敢当,请三爷……”
才要正色的让他停手,却见李衾将手中的玉梳轻轻放在桌上。
东淑才松了口气,李衾的手却随之下滑,竟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东淑大惊失色。
李衾垂眸盯着她,低笑道:“如娘子吩咐,当然是‘醉来直驾仙鸾去,不到银河到广寒’。”
第2章
彼时李衾将萧东淑打横抱入怀中,转身往床边而去。
身后空留下那一把玉梳,静静地躺在紫檀木桌上,在红烛的光影摇曳中,也逐渐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晕红。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但如今却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把梳子依旧安静地留在桌上。
直到一只修长的手探过来,将它轻轻地拈起。
李衾看着手上的梳子,雪白的梳齿间还缠绕有一根很长的头发。
他举在眼前盯着看了会儿,心底出现的却是萧东淑依偎在他怀中,那满头青丝像是一笔浓墨在宣纸上潇洒挥描出来的,他常常将五指浸在那柔滑的触感之中,从无法自拔到无法自拔。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李衾想不通的是,他只是往边关走了一趟,——明明离开京都,去赴生死的人是他,怎么他还好端端的,她却不见了呢。
眼前逐渐地模糊起来了。
李衾闭上双眼,感觉到眼睫之间有湿润的泪渍渗出。
事到如今,他还是不相信。
从在边关的时候得到消息那一刻,他强敛心神,告诉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儿,绝不会是真的。
他指挥若定,直到胜负已决。
突然间他的心就好像给人用巨锤狠狠地捶了一下,有种魂飞魄丧的感觉,非常的强烈。
他一路日夜不休,急急地从边塞赶回,得到的消息却是萧东淑已经入土为安了。
内宅里挂着的白色帐幔还没有完全的撤下,那颜色晃得他都要瞎了,李衾有些气急败坏地探手将那些幔帐拽下,狠狠地卷起来扔在地上,似乎没有这些东西,那个事实就不会是真的。
李府的大爷李绶正在书房内同几个清客说话,却见二弟李珣从外匆匆进来,道:“三弟回来了!”
李绶脸色一变,急忙抛下众人出门往三房而来。
还没有到三房,就有小厮飞奔跑来,惊慌失措道:“大爷二爷,事情不好了,三爷不知为什么,竟抓了王管事,带人出门去了。”
两兄弟面面相觑,急忙转道往外,却又有内宅的丫头出来问:“老太太跟夫人们那里得了消息,问是不是三爷真的回来了。”
李绶顾不上,匆忙地挥挥手道:“让老太太跟太太们不要着急,三爷外头有事,等料理了自会入内拜见。”脚不点地的跟着李珣出门去了。
那丫头无法,只得先入内这般回禀。
李绶跟李珣出了门,打听李衾去了哪里,门上的人也是脸色不定,其中一个仆人道:“小人隐隐约约听到、听到三爷逼问王管事……三少奶奶的坟在哪儿,听的不太真切。”
李绶跟李珣越发震惊,急忙叫拉了马来,两人一起上马,快马加鞭的往城外奔去。
等到李家兄弟赶到城外李府家庙之时,远远地看到庙外站着一队人马,正是李衾的人马,见了两位前来,不敢造次。
两人急匆匆地冲到家庙后祖坟地,正李衾指挥着说道:“给我挖。”
几个看寺庙的僧众跟仆从们面无人色,不知如何是好,李衾咬牙道:“听见了没有,快点动手,给我全部挖开!”
“住手!”李绶怔了怔,这才回神叫道:“住手!三弟!”
李衾自然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但却丝毫不为所动。
“你!”李绶奔到跟前,气喘吁吁道:“你在干什么!”
面前的人垂着眼皮,面色沉静:“大哥,我未曾见过东淑最后一面,正要见一见。”
李绶一口气上不来,几乎给他噎死:“你你……胡闹!”
“并非胡闹,请大哥后退。”李衾淡淡地说。
李绶是家中长子,李府之中规矩那么多,李家兄弟自小当然也是兄友弟恭,李衾向来极为尊敬自己的兄长,也从来是言听计从的,今日却一反常态。
李绶瞠目结舌之时,李珣拧眉,婉转劝道:“三弟,你虽然伤感,但是、还是得节哀顺变,弟妹已经入土为安了,你何必再……也忒惊世骇俗了。”
但就算是两位兄长都开了口,李衾仍是铁了心一般:“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她。”
“你住口!”李绶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是不是失心疯了!”
“就当我是吧。”李衾说完这句,喝令那些人:“都愣着做什么?是不是也都想像他一样!”
李绶跟李珣这才发现,旁边地上倒着一个人,脸色发白,不知生死。
原来这人正是家庙里的,先前给李衾逼着开棺,他大胆劝了一句,话没说完就给李衾一掌劈翻在地。
众人闻言,战战兢兢,又要动手。
李绶上前拦住,深深呼吸,咬牙道:“李子宁!你真的疯了不成?谁敢动,你除非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