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才不要听他说这些。小公主抬头怒视他,抬高了声音:“本宫要你立刻带人去寻!若你——”
她到底不惯这样胁迫人,话说到一半,临时卡了壳。
好在脆雪机敏,立刻接上:“半个时辰内,若你带不回几位殿下,公主定会回禀圣上,要你小命!”
谁不知道公主是皇上最偏宠的小女儿,漫说他区区一个卫镇使,就是要指挥使的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那卫镇使再不敢迟疑,立刻点了人要进林子。
就在这时,密林边传来沙沙响声。
皎皎满怀希望地看过去。不一会儿,果然有几人走了出来,满脸疲惫,看着倒并没有受伤。
其中有个人她认得,归彻曾向她引荐过,隐约记得姓唐。
皎皎连忙过去:“唐公子……你们怎么才出来?其他人呢?我……皇兄呢?”
唐北篱听见带着颤音的绵软声调,心头一颤,竟然不敢去看那双湿漉漉的眸子:“皎然公主……”
皎皎满怀希望地看着他,双手紧握。
唐北篱唇瓣有些干裂,艰难地说:“公主,您莫要着急……”
“唐公子。”皎皎用力一咬下唇,放冷声音:“我相信您知道我想听到的不是这些。”
山麓空地上异常寂静,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等他回答。
唐北篱叹息一声,到底不敢再隐瞒:“五殿下他……失踪了。”
皎皎短促地“啊”了一声,尖叫卡在喉头,整个人软绵绵倒在脆雪怀里。
“公主,公主!”
脆雪惊得大叫,然而下一瞬,就觉得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
公主竟然没有昏过去!
皎皎深吸一口气,扶着脆雪勉力站直了身体。
娇小的公主盯着唐北篱,目光亮的吓人,逼视着他,一字一句:“唐公子,将所有事一五一十说给本宫听!”
*
一行人进入密林后,果然发现了许多野鹿野孢子之类,比围场里圈起来的那些要更活泼、更野性十足,也就是说,更能吸引这些自恃弓马的儿郎们。
大家分头追赶看中的猎物,很快便有些分散。
“但哥哥不会那么冲动——”
皎皎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又连忙捂住嘴,让唐北篱继续。
归衡对打猎的确没什么兴趣,反而时不时停下来采摘倒塌的树干上的菌类,全然不理同伴们就在旁边弯弓射箭,呼啸来去。
“三殿下获得的猎物最多。他割下猎物的尾巴捆在自己马尾上作为记号,不到半个时辰,那马尾就有其他人两倍那么粗了。”唐北篱回忆着,“许是看五殿下没什么兴致,三殿下同五殿下说了什么,五殿下便上了马,两人追着一只孢子进了密林……”
“一刻钟后,只有三殿下回来,说五殿下与他走散了。我们便四散去找,直到现在,眼看天快黑了,才说先出了林子再商议。”
唐北篱对她讲述这些的时候,其他人陆陆续续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归衍、归德和归彻三人是一起出来的,从他们脸上,全然看不出幼弟失踪的紧张。
尤其是归德,得意地扬着眉毛,感觉下一瞬就要笑出声。
皎皎望着不远处聚在一起的兄弟三人,胸口不住起伏,清澈的瞳仁中忍不住泛起一层怒色。
她心知肚明,归衡未归,那三人便是合谋的罪人。
归德虽蛮横,却不至于痴傻,归衡是郁郁寡欢还是懒得应付他,他自然看得出来。
何况,归德什么时候会那么好心关怀归衡的心情?归衡又怎么会轻易听归德摆布?
她猜都猜得到归德肯定又是用什么事相胁迫——最大的可能还是那被困禁宫的妍贵人,才让归衡与他走入密林。
皎皎紧紧握着手指,修剪圆润的长指甲将手心刻出了血。
她听过那只狗的故事,明知道归德对归衡满怀恶意,也早该想到,归衍被申斥后一定心怀不满……
而她居然还被人做了筏子,糊里糊涂地答允了来横山看什么风景。
自责和懊悔压得皎皎眼眶胀痛,鼻头发酸。
可现在不是能哭的时候。她吸了吸气,在眼泪掉下来之前,霍然起身朝那三人走去。
归德看到她,第一时间移开了目光。
归彻拍拍三哥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主动迎了过去:“皎皎。”
他温声道,“你别担心。人没全部撤出来,我留了人在里头继续找。”
皎皎弯起嘴唇,眼中却殊无笑意:“那你怎么出来了?四皇兄,他是你的弟弟。他一个人留在林子里,你不担心吗?”
归彻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为她语气中的咄咄逼人:“我自然担心——”
“那你就进去找啊。”
皎皎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甚至又笑了一下:“我听人说兄弟连心,普通人找起来自然不如咱们更高效。你若不愿意,我便去问问太子哥哥或三皇兄。你们若都不愿,那便是我自己——总不能叫人家说咱们天家情薄至此,能把亲兄弟丢进树林不管不顾吧?”
她的声音天生绵软清甜,削弱了这番话语本该有的效果,可那凌厉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皎皎!”归彻沉声,“五弟走失,我们谁都不愿见到。你这样说话,未免太寒四哥的心!”
皎皎冷淡地回了一句:“如果四皇兄能将哥哥带回,那么四哥,皎皎愿意向您赔礼认罪。”
“好,四哥答应你。”归彻温声应下。
皎皎心头一跳,抬眼望他,目光中满是期待。
归彻接着道,“我们现在就下山,我去禀明父皇 ,明天一早拨人来搜山。”
皎皎急道:“为什么不是立刻?”
归彻吸了一口气,试图缓住她:“四哥同你一样担心。但是皎皎,方才你没有进去,不了解里面情况。这片青翳林树木高大茂密,到得夜晚几乎寸步难行,届时不但找不到人,可能还要折人进去……”
皎皎听到那个名字,脑袋里嗡地一声,水红的小嘴张开一点,不可思议地愣在当地。
归彻蹙眉:“皎皎,皎皎?”
“你说这片树林……叫青翳林?”半晌,皎皎艰难地指了指那黑洞洞的林子,手指抖得不像话。
归彻点头,皎皎只觉得兜头落下一捧冰雪,浑身发冷。
忽然间一切都串了起来。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第一次听到冬狩这个名词就觉得耳熟,莫名地在意;为什么听到横山也觉得熟悉;为什么在归衡进入密林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不是什么原身残留的反应,也不是没来由的直觉。
她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她「见过」青翳林这个名字。
在原作中,在那段她几乎已经很少再去回忆的回忆里。
年少时的暴君正是在冬狩途中,在一处名叫“青翳”的森林被兄长所骗,独自一人,在深山孤林里捱过了好几天的时间。
这段时间内,与他骨肉相连又大权在握的父皇、兄长、妹妹……全都对他的安危不闻不问。
在原作中,这是暴君心境上的一个彻底的转变。
在阴暗的山林里,他暗暗发誓要报复他们所有人,最终他也的确做到了——
他弑父逼宫,坐上显赫皇位,成为孤家寡人。
*
暮色四合,常青树茂密的枝叶遮挡住最后的霞光,而星月尚未升起,青翳林内很快便伸手不见五指。
寂静的密林里,“噌”的一声,火光燃起,照亮归衡苍白而清俊的脸。
他将疲倦的白马拴在树上,寻了块干燥处,放平长腿坐了下去。
察觉奔宵不听掌控,将他带的越来越远时,他并不很惊惶。
当看不见归德那张得意面孔后,归衡伸手用力一掐马鼻,同时腾身而下。
可怜的白马抽搐片刻,鬃毛乱甩,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想来是有人给奔宵用了使它嗅觉失灵的药,才让这匹聪敏的骏马一时迷了方向。然而那人却不知,归衡自己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无需奔宵带路,他也能从这些乍看一模一样的树木中找到归程的路。
只不过他现在不想罢了。
他身后有箭,腰间有刀,有野兽遇见他只会变成他的盘中餐;他也不是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归衍,在青翳林过一夜并不令他难以忍受。
他只是好奇,其他人要怎么解释众人游玩、独他一人未返?
他更好奇……恒帝会对此作何反应。
这十年来,恒帝只要不是眼盲心瞎,对许多事都应该心中有数。
但归衡还想最后再试一次,看看这位曾经打着联姻和亲的名义将新婚的母妃掠入宫廷、承诺要在这异国他乡成为她的臂膀却将她一囚十年,对两人的孩子不闻不问的父皇,对他是否还哪怕一丝舐犊之情。
如若没有……
归衡短促地笑了一下,手指缓缓抚过刀鞘。
一轮弦月伴随数点星子缓缓升起,银纱似的柔和光芒沿着枝叶倾斜而下。
归衡靠着树干,仰起头,乌沉沉的眼眸里霎时间被星辉和月光点亮,那一抹深紫有如薄云掩映着一点光芒。
放空一切之后,他望着天空,眼前只出现一个人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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