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事不关己,甚至暗暗嘲讽他机关算尽,到头来都落空。
他紧紧捏着她的脸颊,想让她痛呼求饶,这样他会好受一些。
但她没有,眉头也不皱一下。
李凌风手上用力,狠狠把她的头扭向一旁,她退后踉跄两步,摔坐在地。
他拂袖转身,径直去往赵贵人帐中。
长夜冷清,临时营帐里倒了一地空酒壶,李凌风躺在茅草堆成的床铺上,赵贵人立在一旁伺候,拧了帕子为他擦脸。
他抓住她的手,按在他的侧脸,暗暗自语:“庭欢,庭欢,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陪我。我苦心经营了多年,三弟坐享其成,他们都站在三弟的身边,我是不是很失败?”
赵贵人抱着他的头,为他揉捏太阳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陛下,只是一时不查,遭了贼人暗算。倒了匈奴王朝,乌邪木定会把陛下奉为座上宾,以陛下才智,夺回属于你的皇位,指日可待。”
他闭眼,眉头紧蹙,“不是,不是,朕想明白了,是孙文远老狐狸设的局!前几日石平失踪,朕就应该察觉到异常了……孙文远的马脚哪有那么容易被抓,他是想露出破绽,让朕下手,等朕以为胜券在握,轻敌,再反戈一击。”
他越发激动,一手握成拳头捶到地上,还好身下是厚厚的茅草,不会把他的手砸痛了。赵贵人握着他那只手,心疼道:“陛下,都过去了,过去了,只是一个小小的挫折,陛下,日后定会东山再起的,届时这些人,都是要诛九族的乱臣贼子!”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淡淡笑着,成竹在胸,少有这样情绪激动,眉头皱紧痛苦万分的时候,她担忧地垂眸看他。
半晌,他睁开双眼,双眸清亮,面色平静,似方才的失控没出现过。
他笑得缱绻多情,伸手抚上她的脸,“别担心,朕没事。”他起身整好皱巴巴的外袍,“朕要去找忠胜商量。”
他咳嗽一声,喷出一口血,把过来搀扶的她一把推开,抹去嘴上的血自言自语。
“有皇后在,他们不会对朕赶尽杀绝……”
她看着他萧索的背影,看他一步一步走到帐外,眼前逐渐朦胧一片。
……
自意中人仗剑穿过千军万马,救出一身嫁衣的她后,孙婵觉着自己似在做一个漂浮在云端的美梦,因为他马上要带一队陆家私兵去追击李凌风。她扯一扯他的袖子,笑盈盈看着他,他也不肯放她一个人回家,便捞了她的腰身上马,一同疾驰而去。
出了京城,骏马徜徉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中,夕阳余晖,马蹄踏过淡黄的浅草,马尾巴扫过一片惊起的流萤。大红的嫁衣是流动的一团火,和他的玄色深衣纠缠在一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发髻吹下一缕,她拢了拢,不让自己的发丝遮挡了他的视线。
“冷吗?”她还没回答,已经被他空闲的一只手紧紧环抱。
她放松身子躺在他怀里,他带着逃婚的她,策马追逐落日,浪漫如话本子里的桥段,让她不停娇憨地笑,不舍得眨眼睛,想把每一刻,途经的每一寸风景记在心里。
额上落下一个轻吻,她正轻笑,缓了半拍抬头,他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她也不嫌累,仰着脖子看他许久,他终于破功,在她勾起的红唇上也落下一个吻。
“为什么要追击李凌风,为什么直接把我抢出来?”她后知后觉问。
“都是国公爷的计划,何建将军的回信迟迟不至,他察觉到出事,便设了这个局,让李凌风对他出手,自以为一帆风顺,骄兵必败。本来进展艰难,彭大人暗中寻访多时,找不到他犯罪的证据,孙国公已经打算今日直接派死士劫走三皇子了。幸好,你拿到了那本账册。”
耳边仅是呼啸的风声,她听得晕晕乎乎,隐隐明白过来是她爹的一个局。
瞒住了她和娘亲,因为她的手足无措的反应,会让李凌风放下戒心,她娘亲怀着身孕,他向来爱妻,旁人更不会认为,他会让娘亲涉险。
心里五味杂陈,怎么说呢,她应该生气的,她爹让她和娘亲蒙在鼓里,让她担心了这许多日,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这样浪漫的情形下,她只有忍不住的欢喜。
“你应该叫,岳父大人——阿嚏!”
她打了个喷嚏,他低头去看,她还仰着脑袋,皱着小巧的鼻子,杏眼被风吹出了眼泪。
他盖住她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挡住寒风。
她沉浸在铺天盖地他的气息中,笑着闭上眼睛,连日绷紧的神经放松,睡了过去。
……
李凌风一夜未眠,鸡鸣时分,下令拔寨出发。
从龙歧山到并州只有一条路,他们方走了几里,绕进一个山谷,便迎面遇上一队人马。
为首一匹马上一对年轻男女,皆有倾国之色。
李凌风一身华贵的锦袍脏到看不出原本的明黄色,向来波澜不惊的眼里满是红血丝,拉住缰绳,眯了眯眼睛,“傅公子为何抱着朕的淑妃?”
孙婵瞪他,荀安搂紧她的腰肢,淡淡道:“李凌风,放我姐姐归来,饶你不死。”
“姐姐?”李凌风嗤笑,对着身后马车唤了一声,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的傅韫缓缓下车,走到他附近,他俯身问:“皇后,你要跟他们走吗?朕立即放了你。”
皇后怔怔看着荀安,嘴角轻颤,“庾儿,回去吧,回去好好照顾祖母。姐姐是陛下的皇后,永远都是。”
“若你不走,我会把他杀了。”
傅韫眼眶凹陷,显得眼神凄厉,幽幽开口:“若你把他杀了,姐姐,也活不了了。”
孙婵看清她的脸上有两个掌印,惊呼:“韫姐姐,李凌风他竟然打你?你就跟咱们走吧,他对你的羞辱还不够吗?”
她摇头,深深看了荀安一眼,决绝地垂下眼睫,转身登上马车。
“抢了朕的淑妃不够,还妄想抢走朕的皇后?”李凌风冷笑,“你的姐姐已经见到了,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孙婵觉得荀安的身子轻轻颤抖,握了握他横亘在自己腰间的手,他扯着缰绳退到一侧。
其余军士亦让开,李凌风倨傲地笑,经过他们时,剜了她一眼,嘴唇开合:“傅庾啊傅庾,你的胃口可真不小,抢了朕的淑妃不够,还想抢走朕的皇后。你放心,朕总有一日回来,淑妃,也会回到朕的身边。”
荀安按着腰际佩剑,他狂笑一声后,已经走远了,马车轱辘驶过,帘子被吹开,孙婵似乎看见傅韫双眼含泪,对着他们微微摇头。
一行人走了不到半里,还未走出山谷,马匹孱弱,只好放缓速度。
一支箭从斜上方擦破空气,直直射入李凌风箭头,他坠马倒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捂着箭头站起,警惕四望。
苍茫山坡间,独立风中,红衣墨发的侠女放下短弓,睥睨着他。
“文昭玉。”他磨了磨后槽牙,愤恨万分,唇齿间吐出个名字。
“陛下想把我囚禁了要挟文家,哪有那么容易?我可不会乖乖被你钳制。”
除夕那日过后,他想趁孙文远离京将他下狱,趁机剿灭傅家,把文昭玉抓起来,逼文家作壁上观。一切进展顺利,文家对傅家态度冷淡,傅庾求救无门焦头烂额,只是几日前她杀了两个看守的禁军逃走,他一面派人去寻,一面想着大局以定,一个小丫头翻不起什么风浪。
没想到她早就逃离京城。
李凌风摁着流血不止的肩背,拔剑号令,“文氏弑君,众将听令,剿杀贼人重重有赏!”
禁军纷纷往山坡上冲去,上了半山腰,望见山的那头连绵一片黑压压的军士,纷纷腿软。
“为什么不走了?”李凌风大呵。
一个军士回身喊道:“陛下!是青蟒军的军旗!是文寻大将军来了!”
他不可置信,“你竟带来了青蟒军?”
“不可能!他们被匈奴牵制,不可能抽身!一定是疑兵!谁敢退后半步,斩立决!”
文昭玉抱着手臂,大笑道:“李凌风,你未免太天真了些。乌邪木有二十几个儿子呢,会因为两个儿子的死,向大梁新君宣战,反而与你这么一个众叛亲离之人合作么?他向来见风使舵,当年因为你胜券在握,对凌舟哥哥出手,现在也会因为你是丧家之犬,对你落进下石。还能卖凌舟哥哥一个面子,前尘仇恨,一笔勾销。”
他如遭雷劈,抿唇无言,伸手抚马匹的鬃毛。他何尝不知,乌邪木多变,不是可靠之人,一路上不过自欺欺人,骤然被这么个丫头戳穿,他只觉得羞愤欲死。
“众位禁军辛苦了,若就此归降新君,今日种种既往不咎,”她环视一周,禁军的面上皆有风尘仆仆之色,“各位的家眷都在大梁,真要随这罪人流连匈奴王朝,连累家小么?”
娇俏的音色,语调却十分威仪,中气十足地回荡在山头,让那些逃亡一日一夜的禁军信念动摇。
不少人放下了兵刃。
她得意洋洋地抬起弓箭,想再吓一吓李凌风,迫使他归降。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只是,朕一日未被废黜,便一日仍是大梁国君,你若杀朕,便是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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