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绕来绕去的讽刺匈奴王子能否听懂,就算听不懂,从旁人的嗤笑中也能觉得不对劲,他额上青筋暴起,一剑把陆匀之面前的桌案砍成两半。
“你起来和我比剑。”他咬牙切齿,抬剑指着陆匀之脑门。
陆匀之身后的侍卫拔剑围上来,他悠然站起,抱臂嘲讽:“剑就不用比了,小爷我可不会武功。”
几把明晃晃的剑亮在乾清宫内,李凌风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正巧此时外间通传:“宰相到!”姗姗来迟的宰相佝偻着背迈步上殿,比划了个礼,“这是闹得哪一出?”
听说他病了一场,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掌握生杀予夺大权久了,眉眼间自由不怒自威的气度,令人不敢直视,看向皇后时,又充满了慈爱。
孙婵很想回头看看荀安,这应是他离开相府后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
李凌风正愁着要怎么劝和,正好宰相来了,两人不好意思再闹,陆匀之更是恭谨垂头行礼:“姑父。”
宰相淡淡道:“匀之,来了京城,也不去姑父府上坐坐。”
陆匀之寒暄两句,拂袖落座,匈奴王子和侍从也收了剑落座。
“相爷称病,已有月余不上朝,本不敢奢想相爷亲临今年的宫宴,没想到相爷来了,朕当真欣喜万分,来人,在朕的御座下加一张桌案,为相爷赐座。”李凌风低眉顺眼,态度恭敬。
宰相只冷哼一声,“不必了,我来为皇后送几箩今冬的石榴,这便走了,省的碍了陛下的眼。”他挥手,几个侍从抬着三箩满满的红石榴进来,石榴香气弥漫了整个大殿。
孙婵思忖着,相爷明显体力不支,此番前来,是听闻李凌风封了赵贵人,要亲自为皇后撑腰。虽然世家的权力的李凌风刮去不少,他掌权多年,在朝中分量不会轻易动摇。
座下众人感叹不已,皇后却没有反应,不曾看他一眼,连眼珠子也不曾转动一下。
宰相走到她面前,半俯身看她消瘦的脸,孙婵看到他的枯槁的左手在颤抖,藏在玄色外袍后,稍侧身时,眼中有泪。
他顾不上旁人,小声唤着:“韫儿,是爹,爹来看你了。咳咳,带了你最爱吃的幽州红石榴。运到京城费事,以前在家我总不许你多吃,现在爹命人运来三箩,你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皇后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聚焦,看向苍老的父亲,鸦羽长睫乱颤,似欲言又止,半晌只轻轻叫了声:“爹。”
“韫儿乖,没事就好,咳咳,爹先回去了,有空,也回府去看看爹和祖母。”宰相吸了吸鼻子,站直身子,温情脉脉的霎时褪去,不再看旁人一眼,挥袖转身离去。
孙婵注意到他离去时,皇后的目光泛起一层涟漪,那丝光亮很快又沉下去,身体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宰相走了,让众人大气不敢出的威压消逝,大殿内复又其乐融融,似方才一段小插曲没出现过。
李凌风亦落座,吩咐宫人把石榴都搬到栖凤宫,请舞姬再舞一曲。
一舞过半,太后似是累了,一手撑着额头,闭目靠在案上,赵贵人适时过去为她揉捏额头。
一位夫人见了,大声恭维道:“赵贵人对太后娘娘真上心,臣妾见了,可羡慕得不得了,若臣妾家的媳妇有贵人一半,臣妾也不用愁了。”
太后闭目轻笑,把赵贵人的手握在手中捏了又捏,欣慰笑道:“庭欢跟着哀家多年了,向来是个称心的。”她缓缓睁眼,看着那位夫人,言语若有深意:“郑夫人,哀家劝你一句,娶妻娶贤,不能只看门第,更要看品德,要温良恭俭的。庭欢是宫女出身,对哀家和皇帝的尽心尽意,是旁人万万比不上的。”
孙婵隐隐感觉今晚的正题要来了,只是皇后一整晚都在神游太虚,吃喝都由身后的宫女伺候,现在也毫无反应。
赵贵人本跪在太后身后,闻言伏身行了个跪拜礼,“太后娘娘谬赞了,奴婢此身所有,全仰赖娘娘和陛下,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实乃满心愧疚。”
她又伸手为太后按揉头盖骨,被皇帝抓着手,跌坐到他身旁。
“庭欢甚得朕心。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皇帝眼角泛红,似有些醉了。
太后和皇后都如此看中一小小贵人,众人有些惊诧,纷纷看向皇后,烛火摇曳,她似一尊玉雕,连半垂的眼睑也一动不动。
皇帝最近夺权的动静不小,许多大臣在他与世家之间观望,今晚见宰相一幅风烛残年之态,皇后又不理事,便当了墙头草对这新得宠的赵贵人恭维一阵。
“陛下方解决了兖州水患,又新得一良人,真可谓双喜临门。”
“贵人看着极有福禄相,不日定能为陛下诞下长子,那可真是我大梁的大喜之事了。”
“陈大人莫要胡言,皇后娘娘有孕,长子该是由娘娘所出。”
李凌风叹息,面色遗憾,“朕,还未来得及宣告,”他一手搂着赵贵人,一手伸着去轻抚皇后的手臂,“皇后本就胎相不稳,昨日,在慈宁宫那一闹,孩子没了。朕也十分遗憾,更怕皇后受不了这个打击。”
他双眼含泪,看着皇后波涛翻滚的眼,“韫儿,朕怕你难过,咱们还年轻,孩子,以后总还会有的,你别伤心。”
傅韫心中一直翻山倒海,把双手藏在案下,用银制叉子戳着手心,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注意力转移,死死压抑着当场发疯的冲动。
傅家的体面,皇后的荣光,全都在她身上。
一根紧绷的弦,在听到他厚颜无耻地说到孩子时,断了,她掀了桌子,想冲过去把他满口谎言的嘴打烂。
她还未靠近他,便被左右拦下,如犯人一般,摔到大殿中间。
“皇后,朕对你太失望了。”他看着她手中的叉子,竟然流下一行眼泪。
赵贵人也掩面哭道:“娘娘,孩子没了,陛下也伤心呀,陛下与你多年的夫妻情分,不知多盼着这个孩子。昨夜,陛下在寝宫中偷偷哭泣,娘娘可知道?”
“中宫失德,贬为庶人,”他闭目流泪,做出一幅心如死灰之态,“念多年情分,幽禁栖凤宫,永不得出。”
第73章
皇后跌坐在地,发髻散落,遮住泪流不止的双眼,先前桌案被掀翻,大红锦袍沾了红红黄黄的汤汁,左手一片伤痕,淋漓的鲜血流到手腕。
她的满腔愤恨化作声声呜咽,昂首直视座上皇帝的双眼,身体起伏喘息,如同被猎人捕获,垂死挣扎的野兽。
“韫儿,朕对你很失望。”李凌风走到她面前,蹲下,一手抬起她的下巴。
“朕只以为你娇气了些,没想到你这样不懂事,嫉恨庭欢,还妄想刺杀朕。我们一起走过五年,你的心里,有没有把朕视为夫君?”
皇后闭目,曾经执她的手,十里红妆迎她过门的夫君,正用泄愤般的力道捏着她的下巴,当着众人对她羞辱于她。
濡湿的睫毛下又溢出两行清泪,灼了皇帝的手,她清水灌过的双眼,纯净如夏夜澄空,只是星月都消散了,只剩一片白茫茫的寂寥,他心里升腾起些许心虚,放了手移开目光。
她想控诉他的罪行,撕开他道貌岸然的伪装,但那又如何呢?他筹备许久,只为今日,她若不暂时吞下这口气,说不定罪加一等,牵连傅家。
父亲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受不得刺激。
“陛下,皇后娘娘只是一时糊涂,求你饶恕她一回吧。”陆匀之跪在她附近,对着皇帝磕了几个响头。
皇帝身后响起赵贵人娇柔的声音:“陆公子,傅氏已经被贬为庶人,不是皇后了。”
她压抑嘴角的冷笑,也伏身跪在皇帝的脚边,抬头,面上只余一片纯粹的悲伤,哀婉道:“陛下,臣妾知罪,臣妾身为六宫之主,不正其身,嫉恨侍妾,不敬夫君,是臣妾失仪,求陛下,饶恕臣妾这回,臣妾日后,定当谨言慎行。”
她说得很慢,脑子晕成一团浆糊,耗尽全部心神,才不至于胡言乱语。
语毕,她抬眸,朦胧的泪眼嵌在消瘦得过分的脸上,呢喃着一句只有皇帝能听清的低语,“凌风哥哥,不要抛下韫儿。”
皇帝愣了一瞬,为了她这句话,也为了她反常的求饶之举,他算好了,她应该大吵大闹,呼天喊地才对,那样他便能让所有臣子知道她的不可理喻,顺理成章把她贬为庶人,顺便向宰相发难。
没想到,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求饶,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的确让他忆起少年夫妻的柔情蜜意。
陆匀之道:“陛下,皇后娘娘已经知错了,失了孩子,娘娘也不是有意,她也是极伤心的,再责罚娘娘,反倒显得陛下小气了。”
李凌风缄默片刻,计较了一番,叹气,扶着傅韫站起,“匀之也起来吧。皇后既能认识到错误,朕亦不是不是狠心之人。只是你这性子,早该收敛一些,这次便小惩大戒,你先好好休息,养好身子,六宫事宜,都交由母后处理吧。”
皇后微微颔首,“谢陛下隆恩。”
“报!宰相出宫途中,听闻皇后被废,当即咳嗽吐血,昏迷不醒。”
一个小黄门急匆匆跑进来,皇后听了这话,嘴角溢血,晕倒在皇帝怀里。
相似小说推荐
-
转发这只狐狸[反穿书] (景萝) 2020-1-19完结181 1789小狐狸宁宁和别的狐狸不一样,她有两条尾巴。宁宁一直都很倒霉,她觉得可能是尾巴的锅。...
-
豪门女配不想破产 (林绵绵) 2020-04-30完结53290 佟雨雾活到二十五岁,最满意的除了自己的外貌以外,就是跟燕京最高不可攀的傅礼衡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