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婵也不再说煞风景的话,顺势窝在他怀里,目光远眺。
原来在这树上视野极好,京城的熙攘街景尽收眼底,就是一阵寒风吹过,有些高处不胜寒。
孙婵瑟缩了一下,荀安把她搂紧,问:“是不是冷了?”
孙婵寻到他的手,握住,“你抱着我就不冷。”
“这儿是不是你的秘密基地?”
荀安道:“小时候在府里学武,我底子不好,总是被武师打骂。有次被打得狠了,想躲起来,不知怎的爬到这颗树上,在这儿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黑夜,那夜正好是元宵节,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有如仙境。”
“我觉得,老天待我不薄。虽然我孤苦无依,仍有资格,欣赏人间盛景。”
一场绚烂璀璨的烟火,盛开在一个男孩琉璃般的眼珠子里,回旋在他幽寂落寞的心底。孙婵想象到那个场景,心疼地把他抱紧。
当时她在做什么?应该被爹爹或者娘亲抱在怀里,登上樊楼的第三层,与众位达官贵人一起观赏烟火。那场烟火年年元宵相似,她也许不耐烦了,趴在爹娘的肩头,早早睡了过去。
“下一个元宵节,你抱我上来看好不好?”孙婵仰头,捕捉他此刻的脆弱神情。
荀安一手抚过她的脸,眼神缱绻,抿唇轻笑。
她把他的手拉下来十指相扣,冰冷的手汲取他掌心的温度,柔声道:“以后的每个元宵节,我们都一起过,永远不分开。”
“虽然我娘,她现在反对。但你相信我,我和我爹有丰富的斗争经验,很快就能说服她。”
“到时候,我的爹娘就是你的爹娘,他们都会对你很好的,会每天给你熬汤,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对了,我娘一直想要个儿子呢,她肯定会把你当儿子,说不定到时候对你好得越过我去了。但是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不生我娘的气。”
少女的絮语被风吹着绕了几个圈,绕过青年的耳边,绕到枝繁叶茂的大叔上,消散在国公府的上空。
……
荀安提议把她抱回房里,她牵着他的袖子依依不舍。
“要不你带我出府去吧,我想吃樊楼的烤鸭。”
无论去哪里都好,我想跟你在一块儿。
荀安摇头,十分冷漠无情,“你身体还未好全,受了这一会儿的风已是不妥。”
“我好了!”孙婵牵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额头,“我真的没事,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非要娇滴滴地大病一场你们才满意吗!”
“不妥。就算没事,也要仔细着。”荀安不留情面,仗着武力碾压,抱着她往她房里去。
孙婵踢腿,揪他后背的衣料,无果,只能冷着一张脸,不抱他,也不与他说话。
她的房间无人,碧茹还在爹娘那儿,倒方便了荀安一路畅通无阻。
荀安把她安置软榻上,请她稍等。
过一会儿,荀安把她抱出房门,院子里多了一辆简易的轮椅。
“这……是你昨晚连夜做的?”
“不算连夜。”毕竟休息了一个时辰。
荀安把她安置好,在背后推着,孙婵发现这轮椅行动起来如履平地,而且右腿的踏板延长,供她踏脚,而且扶手处的木头仔细磨过,一点也不扎手。
这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了。
孙婵感动,嘴里却数落道:“何必费这个功夫,出去请人做一辆就好了。”
荀安停下,蹲在她面前,把她耳畔的发丝挂回耳后,“我想为你做些事情。”
“难得有这个机会,让我献献殷勤。”
这傻子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不懂掩饰自己的满腔热情,不怕被辜负,不怕被伤害。
幸好遇见了她,她绝不会辜负他。
孙婵抱住他,在他耳边吹气道:“可我还是不太喜欢,我喜欢你抱着我,你做我的轮椅。”
荀安浅笑,把她抱回房内,安置好,柔声问:“是不是想吃烤鸭?我去给你做。”
第27章
最终孙婵还是没有为难荀安做烤鸭,让他回去休息。
她独自抱膝坐在窗前,从她房间的窗子可以看到莲花池一角,她觉得冷,探臂出去把窗子合上。
屋里空空荡荡,清冷的空气充塞每个角落。她跳到里间的床榻上,拿起皇后送来的蜀锦,寻来针线准备做衣裳。
似乎不知道荀安的尺寸,她就按照感觉,裁个差不多的,不行,还是得做宽松些,荀安肯定还要长个子。
她剪下一块布料,一针一线,把布料缝合,忽然一个晃神,手指被戳了一下,鲜红的血珠溢出。
她赶紧把蜀锦移开,于桌下扯出一块白帕,捂在手上,血却根本止不住,染红了整块白帕,滴滴答答落在她脚边,在地上汇成一团。
鲜血凝成了一张脸,刘稚奴维持着死前的惨状,看着她。
孙婵扔下手边的一个枕头,扔到那片血污中把她的脸搅烂,大声道:“我不怕你!你哥哥是我害死的,你也是我杀的,那又怎么样?你没本事杀了我,只能阴魂不散来吓唬我。”
血污里长出来一具肢体,化出手脚和五官,她一步一步,朝孙婵走来,脸上身上滴着水,地上逶迤着一道湿滑的血痕。
孙婵把手边的茶具全向她砸去,穿过她的身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那双血手正要缠上她的脖子,孙婵惊叫,听到碧茹的声音:“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霎时,眼前的刘稚奴消失了,地上没有血,只有一堆破碎的瓷片。
她看向自己的手,只有一块白帕,紧紧攥在手中,急忙摊开,上面只有一点血迹。
“小姐,你没事吧?”碧茹面带担忧,孙婵魂不守舍,勉强笑了笑,“没事……”
“不如,奴婢去请老爷夫人过来看看?小姐的脸色好差。”
孙婵拉住她的手,“不……你别走。”
“小姐,先用膳吧。”碧茹见状,选择先把小姐安抚好,把托盘里的饭食摆在桌上,拿起扫帚把地面的碎瓷收拾干净。
孙婵一口一口吃着饭,双眼失神味同嚼蜡。
用完膳,孙婵握着碧茹的手,蜷缩在被子里。她浑身颤抖着,到底连日劳累,头昏脑胀,来不及细想,便睡了过去。
……
碧茹觉着小姐十分不妥,守在床边待她睡下,迫不及待去禀告了老爷和夫人。
二人霎时变了脸色,当即请了府中医师同去。
医师隔着垂下的幔帐为孙婵把脉,眉头紧拧,站起身走到外间,捋了花白的胡子。
孙文远夫妇跟出去,俞氏迫切地问:“医师,婵儿如何?”
“小姐她连日心悸,火气积聚于胸,伤了根本。昨日受了大寒,一冷一热冲撞,自然气血逆流,目眩神迷。”
“她怎么会心悸?”俞氏不知所措,“她向来身子很好的呀。”
“怕是有些不顺心之事,思虑深重。夫人,小姐情况有些不好,我先开个安神汤,以作调养。若是不能恢复神智,老夫怕是无能为力,只能请你们另请高明。”
医师退下了,俞氏看着孙文远,泫然欲泣,“夫君,是不是我方才斥责了她,让她伤了心神。”
“不是,夫人切勿多虑。”孙文远搂着俞氏的肩在软榻坐下,低声道:“应是前几日在菜市口见傅祎杀人,昨日又闹了那么一出,被吓着了。”
“你滚开!别再缠着我了!”
夫妻俩听到里间一句颤着声的叫喊,立即起身撩开珠帘进去看。
孙婵把幔帐全扯落下来,绞在身上,手脚乱挥,嘴里叫唤着:“你走开!你走!我不怕你!”
俞氏赶紧过去想搂住孙婵,不料孙婵已经迷了神智,一挥手把她推到榻下。
孙文远使劲摁住女儿的双手,她仍旧挣扎,身体一抖一抖,盯着一个方向呜咽,眼泪横流。
“刘稚奴!刘稚奴要来索我的命。”
她气息微弱,声音嘶哑,孙文远听了,安慰道:“婵儿,那是假的,是幻觉,刘稚奴已经死了。”
“没有刘稚奴,这里没有刘稚奴,爹娘在这里。”俞氏哭着把孙婵搂紧,唤道:“婵儿,婵儿,你醒醒。我是娘亲啊!婵儿,你醒醒。”
孙婵安静下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失去往日的流光溢彩,空洞无神,无论旁人怎么叫唤,都毫无知觉,也不回应。
俞氏把她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走远了两步在窗前抹泪。
“今晨还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正好医师端了药回来,孙文远把孙婵扶起,俞氏喂药。
药送到嘴边,孙婵便喝下,连眉头也不皱。
喝了药,孙婵很快便睡下了。不知药效如何,俞氏虽然担忧,到底只吩咐碧茹和外间的青蕈好好看顾,有事随时禀告,便和孙文远一同离去。
……
孙婵觉得自己半梦半醒,被人喂了药,过一会儿又有人来喂粥,之后又是喂药,总算没人再来打扰,她沉沉睡去。
她再次走进那一片黑夜中,飘忽阴冷的风四面掠过,她搂紧了衣襟,小跑着,想要逃离。
一脚踩进冰冷的水里,潺潺水声,她低头,原来她踏进了一条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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