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兰问:“为什么?”
子墨细细摩挲着她脖颈上的吊坠道:“你的钻石比我妈的大三克拉,还多一枚钻戒,我怕我妈吃醋。”
宗兰便哈哈大笑。
依三太太的性格,这个醋是一定会吃的。
已是夜里十点,兜兜袋袋、宗惠宗盛都已入睡,对面家的灯也已熄了,夫妻俩大概是这一片里生物钟最晚的两人。
万籁俱寂,此时此刻是两人的二人世界。
子墨说:“怎么忽然饿了。”
宗兰道:“我也饿了。”
下午五点在老宅吃了饭,吃得还挺多,怎么饿得这么快。
宗兰说:“给我做饭吃吧。”
“你确定?”
“你敢做我就敢吃。”
子墨话赶话:“你敢吃我就敢做。”
“那你做呗。”
于是两人便下到一楼厨房。
子墨翻了翻食材道:“煮个面吧。”
宗兰一直以为,这是个连小葱和蒜苗都分不清、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没想到,他还真有那么一手。
从揉面、切面到下面,做得有模有样。
一碗鸡蛋面很快煮好,面条筋道,还窝了一个鸡蛋。
宗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会做饭?”
“之前在北京上学的时候做过几次。”
宗兰依旧难以置信:“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我才知道你还有这技能。”
子墨拿着筷子,呼噜呼噜吃了一口面道:“这要是被你发现了,你天天都要吃我做的饭,那可还了得。”
宗兰:“……”
这一夜,宗兰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好像又重新谈了一场恋爱一样。
宗兰吸了一根粗粗的、颇有光泽与嚼劲的面条到嘴里,忽然想起一事,便又道:“对了,上回我堂哥过来了。”
子墨问:“怎么啦?”
宗兰道:“他说现在找不到活儿干,问能不能来舞厅当个服务员。”
舞厅确实差两个服务生,且于二那油嘴滑舌的劲头,其实挺适合在舞厅当个服务生的。
子墨便道:“让他过来呗。”
“你确定?”
“不就招个服务生嘛,招谁不是招啊,在舞厅当服务生也算美差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宗兰问:“你不怕把堂哥招进来,他能给你惹出点什么事?”
“堂哥那把瘦骨头,还能在舞厅跟人打架惹事不成啊?”
宗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怕他偷东西。你要真把他招进来,那你小心点酒库,别让他偷酒喝,你也千万看着点,别让他偷吃客人食物。你要真招他当服务生,那你跟他谈,我不想插手。”
对面,子墨用餐巾抹了一把嘴问:“堂哥还在春江吗?”
“应该在吧。”
“那改天请堂哥过来吃顿饭吧。”
这个“改天”很快到来。
是于二自己登门来的,否则,宗兰还真不知道如何找他。
上回婉拒他时便说,子墨去了北京,过几天才回,于二便算着日子过来了。
宗兰让佟妈做了一桌好菜,子墨还拿了一瓶红酒招待。
大家吃吃喝喝了一会儿,宗兰身子不便,又有些困倦,实在陪不动了,便叫他们聊,自己上楼休息。
子墨见宗兰上楼,便给于二递了一支香烟,又给于二点上。
于二道:“哟,好东西啊。”
子墨说:“堂哥走前儿拿点回去吧。”
“哎哟,那可太谢谢大妹夫了,要不是妹夫,这辈子都抽不上这么好的烟。”
两人在桌前吞云吐雾地聊。
宗兰在楼上昏昏睡了一觉,醒来,便见子墨喝了点酒,微醺躺在她床侧。
宗兰问了句:“堂哥走啦?”
“嗯。”
“你们怎么聊的?”
子墨道:“就让堂哥过来了。一个月开八块钱,跟别的服务生一样。不过我说了,每个月要扣下他两块钱,家里司机亲自送到于家屯儿婶娘手上,免得他赚了钱也不花在正道上。他也都同意了。”
宗兰听了只觉得——这件事办的不赖嘛。
没两日,堂哥便到了舞厅上班。
子墨说,堂哥这人适应能力很强,这个服务生做了两天便做得有模有样,遇上些难缠的客户,还能上去掰扯两句,不像别的服务生,出一点小事就要叫子墨过去处理——总之,还挺能替子墨分忧解劳。
宗兰听了也就放心了。
-
生产是在几个月后。
宗兰正在沙发上对酒水单子,隐约感到肚子有些阵痛。
宗兰第二次生产了,轻车熟路,且产期将近,这几日行李也收拾好了,只等那天来了信号就去医院住院。
这次商量过后,夫妻俩决定去医院生产。
只是老爷太太不放心,觉得医院妇产科那位三十几岁的女医生太年轻,没太多接生经验,还是另请了一位产婆。
产婆便是上回帮宗兰接生的那一位,说句不吉利的,若不是这位产婆,宗兰现在还不知如何了呢。
这些接生经验丰富的产婆,总有一些不知道符不符合科学的门门道道,有时还真就灵,叫人不得不信。
就比如大嫂生怡婷时便是难产,在炕上死去活来了三四个小时生不出来,产婆叫大嫂下地按顺时针方向走三圈,再按逆时针方向走三圈——当时大嫂疼得站都站不起来,几乎是由两个婆子拖着走了六圈,再回炕上躺下,而没一会儿怡婷便生出来了。
宗兰便与医生商议,到时让产婆也一起进手术室。
宗兰一见这兆头,想来是要生了,也没了上一回生产时的惊慌,叫了一声:“佟妈。”
“哎。”
“我感觉我是不是要生了,你去叫子墨起床,咱们准备准备去医院吧。”
佟妈惊了一下道:“要生啦!”
这几日,家里一直是处于准备状态的,佟妈上楼叫人,过了一会儿,只听昨晚凌晨一点才下班归来的白老板,喊了一声:“要生了!”便“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换了衣服,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下楼道,“顺子!备车!去医院。”又念叨了一句,“给咱爸咱妈打电话。”说着,挂了个电话过去,叫老爷太太来医院。
过了一会儿,佟妈把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箱拿出来,子墨、顺子把东西装上车,子墨便又来扶宗兰上车。
佟妈、锦心二人,则在后面跟着,步行去到医院。
王婆、乳娘在家里照顾兜兜袋袋。
车子开抵医院时,老爷太太已经到了,医院大堂准备好了病床,子墨扶宗兰上去躺下。
床下的铁轮“刺啦—”地划过医院的瓷砖地板。
记得上一回,宗兰浑身是血、面无血色如一具尸体般躺上病床——那铁轮划过地板的声儿,他永世难忘。
或许是上一回的记忆猛然涌了上来,子墨只觉得心里钝钝地疼了一下,疼到一瞬间竟有些喘不过气。
紧跟着,便头晕目眩,两腿发软。
所有人都在注意宗兰,没人注意他,几人七手八脚推着宗兰离开,子墨站在原地晃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听前方,宗兰叫了一声:“子墨。”
子墨习惯性回了一句:“我在。”这才晃晃脑袋跟了上去。
宗兰伸出一只手,子墨便双手握住它。
宗兰被推进手术室的几个小时里,子墨站在手术室外。
这走廊,这一扇紧闭的手术室门都太过熟悉,伴随上一回的记忆,引起了某种条件反射式的生理性不适。
他有点头晕,有点恶心,又有点腿软。
他有些站不稳,便干脆坐在了地板上。
等待的时间里,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万一……
又忽然想起那天宗兰说的“忍忍”二字。
无论是男孩女孩,小名就叫忍忍吧。
忍忍,他再也不想让宗兰躺上那张冰冷的病床,被推进面前这间紧闭的手术室,而他只能站在门外无能为力。
这无助的感觉像是掐住他的咽喉,又一寸寸收紧。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手术室内忍忍有力的啼哭声。
护士抱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走出来道:“于宗兰家属!”
几个人拥上去:“在!”
护士道:“恭喜你们,是个男孩儿。”
子墨问:“妈妈呢?”
护士说:“生产很顺利,母子平安。”
又过了一会儿,宗兰被推出来。
宗兰被一方白色的被子包裹,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面,一头长发披散下来,泼墨一般洒在了枕头上。
她看着有些无力,脸上出了一层的汗,只是嘴边绽出一抹圆满的微笑。
子墨顷刻间泪如雨下。
大男人守在病床前哭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感到好一些了。
他瘫坐在病房地板上,右手紧紧抓着头发,痛哭流涕道:“没有你,我,兜兜袋袋还有忍忍,我们几个可怎么办啊!鳏夫带着三个娃,我们可怎么活啊!”
宗兰:“……”
看着他这模样,只是忍不住偷笑。
老爷走上前去给他一拐杖:“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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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取名白于安,子墨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