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景无虞,第一次见着就觉得不喜欢,马上的人看起来虽然比她大,可是一点也不正经,那张被漠北的烈阳晒伤的脸尤其让她觉得不适。不喜欢的理由有千万个,但绝不是因为景无虞不愿意把那匹马送给她。
绝不是。她心虚地想。
景弘暂时留在了京城,所以乾元帝将景无虞接到皇宫里当了骆思桓的伴读,可他一点也不遵守规矩,仗着拳脚功夫不错,老是搞些恶作剧捉弄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当然,也包括她。他最喜欢捉弄的就是她,也不知他犯的什么病。
有一次宫里举办少年蹴鞠赛,景无虞和骆思桓分别领着人在对立的一组,两组对战,旗鼓相当,大有看头,她满怀信心地给骆思桓呐喊助威,可惜最后骆思桓那组还是惜败了,景无虞则靠着整场最高得分,一举夺下蹴鞠赛的头筹。
那时她实在气不过,一心想为骆思桓争一口气,便走去景无虞身旁,故意对他翻了个白眼,讥讽道:“不过是个武愣子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知晓乾元帝一直对景无虞很纵容,所以刚一说完心里就开始没底,但临阵怯弱又恐失了面子,便趾高气扬地冷哼着同他擦身而过。
谁能料到,那个傻不愣登的家伙,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他脚下踩着的蹴鞠朝她的后脑勺一脚就踢了过去。
如果当时她没有晕过去的话……
大概不是他死就是她亡吧。
骆思存想到这里,凉凉地看了一眼面前笑得毫无所觉的景无虞,他俩之间明明拥有如此相看两生厌的年少过往,她怎么就突然被他给惦记上了呢?
骆思存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拨了拨头发,回答他方才的问题:“记得,必须记得,差点把脑子都给我踢坏了,搁谁也难以忘怀吧。”
“嗯?”景无虞有一瞬间的呆愣,“你还在怪我吗?你那时说的原谅我,都是骗我的?”
骆思存怒极反笑,哼哼了两声,“我何时说过原谅你了?”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除了这些记忆特别深刻的地方,她压根记不清许多细节了,至于那时她到底有没有说过原谅,她也不知道。
于景无虞来说,到现在也才过了五年而已,但于她来说,却已是十几年前的回忆。
如今她得想点办法打消他的念头才是,若否认可以,她愿意一试。
景无虞因她这句话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然下一瞬他又顺势别开了脸,似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可怖的一面。
空气带着潮湿的黏腻感,一呼一吸之间,气氛愈发凝重,骆思存有些讪讪地扯了扯嘴角,刚想对他说要不先各自回去歇着算了,他低低的嗓音便自身旁响起:“你知晓我为何要带你上屋顶么?”
骆思存捻了捻下颌,而后神色一僵,反应了过来。
乾元帝今晚虽点到即止并未彻查她私自出宫一事,却也没有解除她禁足的处罚。
子时过了,重阳已至,登高之行她仍是去不了,所以今夜他才会提前带她登高望远,祈愿她能免灾避祸。
骆思存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她撑着脑袋,无奈道:“景世子,有些事强求是没有结果的,我劝你还是尽早回漠北吧。”
“你就这么希望我走?”他语气落寞。
“你若肯回去,说不定日后还会感激我呢。”
“感激……呵。”景无虞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自嘲一笑,而后突然站起身来,风忽起,冷寒之气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袍猎猎,只听他一字一句道,“行吧,我、这、就、走!”
“……”
骆思存的余光只来得及捕捉他施展轻功纵身跃下屋顶的衣角,眨眼间,他便已消失得没影了。停顿片刻,她反应过来,猫着身子倚在房顶的木梁上,从丹田处低吼出一声,气得脸颊上两团软滑的肉都抖了几抖。
“景无虞!你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从小就深谙追妻火葬场之道,
在下佩服。
大家七夕快乐,咱们一起为柿子默哀三分钟吧。
第23章
空气静默了一瞬,然还没等到骆思存在这暗夜里产生无助、恐慌、害怕等情绪,屋檐一角忽然搭上来一只手,紧接着又冒了颗脑袋出来,景无虞撑着身子沿着屋檐爬上来,踩着琉璃瓦,一步步重新走到她面前,笑眯眯地说:“这可是你叫我回来的,不许再耍赖了。”
“……”
骆思存拉着脸,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怒气,生怕一不小心再刺激到他,然后真将自己丢屋顶上了,于是心平气和地说:“你先将我送下去,已经很晚了,我累了。”
这回景无虞倒是十分听话地揽着她一起稳稳落在了地面上,“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骆思存微微颔首,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寝宫的方向走,她怕再待下去,局面不知如何收场。
既然好言相劝行不通,那就换种强硬点的,让他到时不走也得走。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景无虞跟着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说他已经等了这个姑娘从他十五岁离京至今,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但被她如此不留情地拒绝,还是让他难受万分。
方才那些回京的借口皆为瞎扯,他那时离京是为了她,如今回来仍是为了她,是以明知乾元帝要留他在京为质,还是不顾景弘百般阻拦,坚持回京淌这趟浑水。
景弘因他的固执怒不可遏,气得为他送行时,只赠了一句“别给老子死在京城了”便掉头就走。
他原本对这话不以为意,可到了京城得知骆思存喜欢的人是盛初寒后,他如遭雷击,不得不重新将这句话细细揣摩。若是她所嫁非人,过得不好,他想,他还真有可能为了她死在这京城里头。
但好在,她的姑娘不甚喜欢他,但却更加厌恶盛初寒。
想到此处,他稍微好受了些,低下头去看,手中还拎着她未喝完的酒。
景无虞的大拇指在手心摩挲了下,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宫墙外骆思存仰头喝酒的模样,她修长白皙的脖颈,紧致小巧的下颌,还有蜿蜒的酒痕,细微的吞咽声,在他看来,无不在邀请他一起品尝。
他慢慢打开木塞,而后将那通体锃亮的酒壶拿到眼前细细地看,瓶口边缘一圈淡红色的印记尤为惹人注目,越看他越觉得心尖上仿佛正在被猫的爪子轻轻地挠,一下一下,直挠得他呼吸都急促了。
景无虞将手抬高了些,又很快放下,随后将木塞放在掌心处捏了捏,停顿片刻,又重新抬手把酒壶送至嘴边,深吸一口气,他近乎虔诚地将自己的嘴唇印在那圈唇印上,仰起头,喉结滚动,剩余的菊花酒被一饮而尽。
*
接下来的两日,骆思存百无聊赖,好在晚上王娴音和叶迈兮会来同她说话解闷,日子倒也不算太难过,很快便挨到了回宫的日子。
至于盛初寒和骆思茗的婚事,乾元帝在行宫宣过一次口谕,回了皇宫后正式将赐婚圣旨送到了盛府。
与此同时,骆思存也终于将迁入公主府提上了日程。
王娴音对她公主府的一切都很上心,大到府内布置,小到丫鬟护卫,事无巨细,统统都要过目一遍。
她便也乐得当个甩手掌柜,选了个适合的日子直接搬了过去。
宫里的贵人们在她搬迁当日都派人送了乔迁礼来,乾元帝和骆思桓的手笔自不必说,王娴音则考虑到她在宫外凡事都需打点,遂送的东西多为田产良铺的地契。
令她惊讶的是,众多贺礼里头居然还有景无虞的,包装礼物的锦盒十分精致,她左瞧右瞧还是看不出送了什么。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拆开,只命拒霜放置一旁,待有空了将礼物退回去。
公主府里的丫鬟婆子虽是王娴音挑选的,但她还是将她们的身份询问了一遍,而后重新记录造册。
这般足不出户地忙了好一阵,待她决定出府之时,十月已至。
早在今年四月,自秦州以北开始便出现降雨不足的情况,周围好几个州县受到旱灾影响,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水深火热。乾元帝只道灾情并不严峻,是以拨了钱粮,又派了人前去赈灾。几番折腾,实际上见效甚微,但一官推一官,愣是无人敢顶着乌纱帽不保的风险将此上报,于是就拖到了现在。
上辈子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隐瞒许久的灾情陡然爆发,各州县的百姓没有粮食过冬,只得拖家带口涌入京城来,以求皇恩浩荡给个活路。
乾元帝初知此事,的确怒不可遏,连着罢免了好几位官员,将渐已失控的事态压了下来,同时下令优待避难的百姓。谁知难民越来越多,安置起来愈发困难,京中人人自危,闭门锁户。
最后乾元帝不得不再次下令封锁城门,将所有逃难的百姓拒之门外。
依照乾元帝现下的昏庸之态,他在楚妍的煽动下做出这等尽失民心之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这场旱灾的影响,实在是太过深远,不仅奠定了大梁的衰败之势,还让乾元帝一举成为臭名昭著的昏君,受尽口诛笔伐。
昨日她接到消息,已经有一批难民抵达了京郊之外,这是第一批,也是即将为她所用的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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