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通诡辩之下,堂中鸦雀无声。
林先生笑吟吟开口:“你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言下之意便不是全都有理。
白璃抬眼,目光对上这位始终笑吟吟的林先生,当仁不让笑哼了声:
“我说的句句属实,自然有理。”
“要证明她说的是真是假,再好办不过。”大长老沉吟片刻,手中化出一柄翠绿羽扇。
黑发白髯的长老手握女儿家惯用的羽扇,颇有一种金刚芭比的味道。
画风极其辣眼睛。
白璃不动声色挪开了目光。
大长老用扇划出一道法阵,直直指着她,“你可有对桑长老动手?”
白璃只觉一股劲风直直冲着脑门扫去,搅得太阳穴生疼。
她面不改色道:“我没有。”
大长老倒喝:“可有对天衍桑长老动手?!”
白璃绷直了背脊,仰头直视那道过于灼人的灵光。眼眶被刺激得红了一圈,她依然道:“我没有。”
人早就伤了。
同她这个现代来客有何关系?
半晌。
大长老收扇回袖,肃声道:“我这问心阵下谎言无所遁形。诸位都看见了,白璃与桑长老之伤并无关系。”
“但,毕竟此事发生在我族之地——”
族长沉声打断:“大长老!”
大长老扫过这位辅佐多年的族长,目光中隐隐有些失望。
他取出一枚玉简,接着说:“我雀灵族历练之中有一味灵药,唤作荧惑草。用此药炼成丹丸服下,心脉未碎者俱可重获新生。三日之后,百年历练便叫这丫头同去,取回荧惑草。”
“这是我族给尔等的交代。”
族长陡然变了脸色:“不可!大长老如何不知那历练之境凶险万分,让白丫头一个筑基境初期的去,岂不是——”
“有何不可?”大长老拂袖冷哼,“我雀灵族的小崽子没有一个是孬种,族中有哪个小辈没去历练过?”
白璃并指揩去唇边渗出的血珠,指着自己弱弱开腔:
“……我没有。”
大长老顿时火冒三丈,手中捏着的玉简砸到她脚边,“你还好意思说!”
白璃跪着往旁边挪了挪,嬉皮笑脸浑然不当回事。
“白璃自认是个有担当的,虽然人不是我打伤的。但——”她双手交叠在胸前,比划出一个标准的雀族礼,声音铿锵有力:
“我愿意同去秘境,此行必摘得灵草医治天衍长老,否则神魂俱灭,不得往生。此言,天地为证。”
阵纹如流水一般在她脚下铺陈开来,紧接着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下去,蜷缩成一朵未开的莲花苞,稳稳降落在白璃光洁的额心上。
这是天道誓言。
违者轻则修为不得寸劲,重者便如白璃亲口所说的,神魂俱灭,不得往生。
林先生捏着扇骨,脸上笑意一寸寸冷了。
半晌,抬眼时又弯了唇:“这个交代,甚好。”
*
从翠陵离开已是日暮时分,层层晚霞铺陈开来,橘红染透了半壁天幕。
大长老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非要派原幼送她回家。
白璃被迫和这小少女一路相看两厌,装了一耳朵冷哼。
待到洞府树下,原幼早已不耐烦。
她胡乱摆摆手,道:“三日后的秘境中咱们再一决高下,你最好别先死了。”
白璃歪了下头,仗着身高优势拍了拍少女的脑袋:“放心,如果你在那秘境中出了差池,我会救你的。”
就当是回报溪边那一点善意。
原幼耳朵尖都红透了,恼道:“呸!谁要你救!!”
说完一溜烟跑了。
雀灵族的人都住在树上,白璃的小窝也不例外。眼前这株梧桐约莫百尺高,树冠隐入层云之中。
白璃眯起眼仔细瞧,终于在虬曲的枝干间寻到了一座迷你树屋。
……这要怎么上去?
心随意动,她整个人竟然慢慢地漂浮起来。
白璃大着胆子朝上跃了一小段,虽是在空中,却没有虚浮不定的恐惧感,像是踩在云上,别有一番滋味。
哇哦,好神奇的法术。
白璃老神在在想,难道说这就是鸟类的本能反应?
但是……也没听说过孔雀会飞呀。
屋前有一方矮矮的平台,像是供来客敲门歇脚。檐上挂着六角宫铃,悠悠晃荡。
这树屋从外面看上去小小一间,玲珑袖珍,推开门却是别有洞天。
原是因为雀灵族的居所,皆是以芥子须弥术,藏水月洞天于一府。这日常休憩的小小树屋,便是最好的修炼道场。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却处处符合白璃的喜好。
用作隔断的山水屏风,垂纱拔步床,墙边的银纹水镜,每一样物件都踩准了她的审美点。
白璃心中忽然涌出了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如果换她来陈设摆放,大概也会是这个样子。
白璃揉了揉眉心,把这个荒谬的想法按下。
她把袖中的小蛇拿出来,轻轻放在檀木矮几上。
小黑蛇不知何时盘成了一团,血污交织在新生的粉肉上,焦灰成了中间的过渡色。
——瞧上去格外辣眼睛。
白璃噫了声,嫌弃地点了点它的小脑袋:
“脏兮兮的。”
向来洁癖的龙君平生第一次听见别人评价他脏兮兮的。
慕墟尾巴尖都绷直了。
他原本一直警惕着,只待她有所动作,便将这个大胆的女人送去阎罗殿。
而如今,最灵活的尾巴僵在原地,整个龙都像是石化了一般。
那个大胆的女人却再没有动作,她跪坐在绒毯上,垂着眼瞧着自个儿的手心。
掌心的伤口还未结痂,血珠从布料间渗出。
白璃发现了,她这血对重伤之人有奇效,但这其中显然并不包括自己。
她啧了声,不合格的奶妈技能!
在屋子里扫荡了一圈,白璃轻车熟路从云床底下拿出了一个类似急用药箱的大木盒。
里面有类似创可贴的长叶子,像纱布一样柔软的蓝色布料,还有几瓶不清楚用处的丹药。
盥洗室在寝室左手边。
梧桐树下七八米外有一汪山泉,甘甜的泉水由竹节接引到树上的小屋中,用以满足主人平常饮用、盥洗。
泉水从竹节中汩汩流出,又聚集在下方用玉石砌成的汤池里。
池中灵气氤氲,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汤池底下还刻了几个法阵,自带加热和换水功能。
白璃掬来泉水浇在掌心,温热的泉水没过伤口,疼得教人直皱眉。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她取来干净的木盆专程又滴了十几滴血珠进去。
略微粗暴的动作扯动了伤口,白璃低嘶一声,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用纱布擦干手上多余的水珠,裁来长条叶片,她缓了力道细细包裹住伤口。
可惜没搞清楚那几瓶丹药有什么作用,只能慢慢等伤口自愈。
做完这一切,白璃才在木盆中盛满热水,准备回去好好洗一洗那条脏兮兮的小蛇。
檀木矮几上,小黑蛇依然把自己盘成了一圈蚊香。
白璃挽起袖口,陷入沉思:
蛇这种冷血动物,能用热水洗吗?
她坐着一动不动,躺着的慕墟更是不知所措。
无声的静谧蔓延在小屋内。
慕墟舔了舔退化了的尖牙,忽然生出了一种几欲逃走的冲动。
白璃一脸严肃地按着纱布。
修真.世界不能以常理推断。
反正这水里放了她的血,总归搞不出人命,哦不,蛇命。
虽是这么想着,白璃心口却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轻轻捧起盘成一团的小蛇,她先掬了半捧水往手心浇了下去。
只见刚才还一动不动的小蛇眨眼间醒转,以一种极度反人类的灵活动作逃离她的手掌。
白璃懵了一瞬。
它就那样绕在木盆边,甩尾把这用来药浴的热水泼了白璃一脸。
末了,像是挑衅一般晃了晃尾巴尖。
白璃面无表情抹去下巴上的水珠。
很好。
非常好。
今天是炖蛇汤呢,还是炖蛇汤呢?
作者:白璃の养龙日记:
养龙的第一天,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第四章
慕墟僵了一瞬。
舔了舔刚刚冒头的尖牙,他平生头一回为自己过于敏锐的反应懊恼。
刚才那只是他觉得危险时下意识的动作。
他能够感受到这汤水中有一股温和的灵力,可以很好的修复受伤的皮肉。但几千年来,从没有人敢靠他这么近,更别说用手捧着他的原型。
看她的样子,一定是生气了。
慕墟甩了甩尾巴,烦躁地啧了声。
为什么要考虑她有没有生气?
这个女人的讨厌或者……喜欢同他有什么关系。
她分明弱小得不值一提。
慕墟垂下尾巴,懒洋洋地在水底扫了扫。
等伤愈他自会奉上归墟灵宝,全了这段因果。
尾巴在水面上带起一个个涟漪圈。
慕墟终于说服了自己。
这只是一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