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余也没想到,喝醉了酒、或者说,当理智离开盖亚时,他是这样的模样,一个小话痨,还是自我挣扎的小话痨。
可爱极了。
她看着那张被细碎的月影照得漂亮极了的脸,“羞涩”地道:
“盖亚,你知道的,我不介意你对我失礼。我很乐意……”
说着,她往上爬了爬,捧起他脸,笨拙地亲了几下,在对方的手足无措里,深深地吻他。
“轰——”一声。
盖亚的眼前,像是腾起了绚丽的烟火。
蔷薇花香气再一次笼罩住他,比从前的每一次,都更浓烈更香馥。
“贝莉娅……”
他突然抓住她,拉开她的胳膊:
“不,不能这样。”
柳余睁开眼睛,盖亚退开,那具被神捏过的身体,骨肉亭匀、肌肉线条漂亮得像最上等的画,如米开朗琪罗式的俊美。
“贝莉娅,这不对。”
“为什么不对?”
她微微支起身子。
女孩窈窕的身姿在月色下分明,白色琉璃珠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紫罗兰翻卷,修长笔直的腿如同造物主的神话,只是这神话被月色掩埋,无人得窥。
“哪里不对?盖亚,我爱你,我是愿意的。”
“不,不对,这不对!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少女站起身来,月色穿过重重树影洒下来,又被石亭挡住一半,她站在半明半灭的边际,像伊甸园里诱人的毒苹果。“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贵妇拥有骑士,国王,拥有情人。连少女,都可以随时和心爱的人在野地里翻滚。”
“你不想吗?”
她向他走去。
“想。”少年看起来异常痛苦,他脸颊红透了,冷淡的银白色长发也像浸满了卡多瑙河的水,汗从额头一路往下渗,“可是,世人如此,不代表我也要如此。”
“贝莉娅,你不懂……我不爱你,所以我不能。”
他说不能时,是坚决的。
柳余是不懂。
现代世界大都讲求效率,饮食男女上一秒看对眼,下一秒就可以去刷房卡,这个世界,也大都轻浮浪荡。
没有人懂得忠贞的含义。
娜塔西前一秒可以和吸血鬼亲密翻滚,后一秒又能与卡洛王子产生暧昧,在看到盖亚时,又能立时转移情致;连玛丽公主都有三个情夫。
他们对爱对欲,更随心所欲,且没人会觉得不对。
他们觉得天经地义。
可为什么盖亚,会有这种对爱对欲这等没什么用处的东西,有种近乎古老的、不可摧毁的坚守呢?
柳余终于明白,为什么神宫中那么多圣子圣女,包括娜塔西,可光明神却谁也没有碰过了。
她捂住脸,哭泣起来。
“可我需要你,盖亚……你又怎么知道,你将来不会爱我?你爱过吗?”
她试图以狡辩来混乱眼前这个被欲望折磨的少年:
“你没爱过,怎么知道,现在这样不是因为爱?你对别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吗?你想紧紧地拥抱我,想拥有我,想对我做尽一切亲密的事,不是吗?”
她靠在他身上,如一株柔弱的藤。
藤蔓紧紧缠绕着可怜的少年,两人亲密无间。
“对、对别人没有,虽然我想不起来,但确实没有。”
少年茫然地、却又肯定地道。
“所以啊,”柳余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爱我,毋庸置疑。”
在这一刻,她是伊甸园里巧言令色的毒蛇,对着亚当喷吐毒液,这毒液里,包裹着迷幻、包裹着欲望,也包裹着无处不在的芬芳。
年少的、失忆的、被药物软化了神智的亚当应当理所当然被疑惑才是。
可他“看”着她:
“不,抱歉。”
“贝莉娅,不可以。”
他依然拒绝了她。
“为什么?”
柳余真的不明白,他这种近乎顽固的坚守。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心如铁石,即使到这个地步,依然不肯向自己投降。
她所见过的男人,大都急色好义,极少推开送到嘴边的食物——她甚至可以肯定,倘若她对路易斯投怀送抱,他恐怕也不会拒绝她。
可偏偏就是他,盖亚不肯。
“不为什么,贝莉娅,我不爱你。”
不,不,不要慌,你还有机会的。
柳余安慰自己,可恐惧与无力已经如蛛网一样攀附了上来。
黯淡光影里,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永远被碾压在底层,不得动弹的场景。
这让她痛苦。
“为什么?”
她问自己,也问命运。
她明明已经做到了九十九,可为什么最后一分却无论如何不肯给她。
命运吗?
不,她不信命。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对,她还有三滴吸血鬼的血。
半杯换一滴,以防万一,她换了两杯。
盖亚,却像是恢复了理智。
他退开,俯身捞起地上的衣裳,替她重新穿上。
他的手很巧,似乎完全没有为眼前的美景动摇,只在衬裙的系带上为难了会。他替她将衣领捋好,温柔地过分。
然后给自己穿衣服,白衬衫,黑马甲,长裤,马靴,最后将长长的燕尾服披在了她身上:
“该回去了。”
他“冷静”地道。
可柳余通过少年灼热的还在颤抖的手知道,他完全不像表面上那么冷静。
“在这之前,让我死心。”
她哭泣似的,借着捂脸的机会,将藏在衣服暗处的拇指大小的瓶子打开,那里还有三滴混合了血液的药。
吞入嘴里。
“恩?”
盖亚不明白。
柳余却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双手攀在他脖子上,重新亲他。她恶狠狠地,以至于直接咬破了他的唇瓣,血腥味混杂,她将含着血液的药推了进去。
“唔…”
药力、亲吻,或者某种不知名的东西,软化了少年的防备,他的抵抗渐渐弱了下来。
理智被摧枯拉朽式地烧毁,这次,完全不堪一击。
石亭外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绵绵雨打在地上,笋尖破土而出,迅速长大,与这春雨混杂在一处,藤蔓缠紧树身,窸窸窣窣,淅淅沥沥,如同一首探戈,热烈的、奔放的,足间与足间相处,又迅速分开,在血与泪、汗与歌之中,探戈不绝。
柳余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盖亚揽着她,安静地靠着栏杆。
他“看”向森林之外的天空。
天已经蒙蒙亮。
“盖亚……”
“我喝的酒有问题,我很确定。”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
“是你,还是玛丽?”
第十六章 信她吗
“是你,还是玛丽?”
盖亚的声音不疾不徐,听来仍然如沐春风,可落到柳余这,却成了十级的龙卷风,她只来得及“啊”了声:
“盖亚,你说什么?什么下药?”
脑中却在拼命回顾昨晚有没有露馅的地方。
再三确认,没有。
没有。
盖亚轻轻叹了口气:“贝莉娅,我很确定,昨天我被下药了,不仅仅是酒。”
柳余像被激怒的幼狮,一下子坐了起来:
“所以,你就怀疑我?”
盖亚没说话。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下与她“平视”,脸上的表情是疑惑的——
不是质询,就好像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仅此而已。
于是,柳余知道,昨晚那个被酒精和药物混淆的非理性的、可爱非常的盖亚已经消失了。
这才是他的常态,疏离于一切人类情感的常态——
也许有,却不浓烈,即使是愤怒,或者疑惑。
她一下子捂住脸哭了出来:
“盖亚,你不用这样,我没想要你负责,也没奢望能当你的恋人……你不用这样侮辱我对你的感情……”
“贝莉娅。”
盖亚无奈地。
“……下药?我怎么会对你下药?盖亚,我多么爱你,你在我心中,就像明珠、像钻石一样珍贵……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她哭得伤心极了,双肩一抖一抖,全然像个被伤透心的痴情人。
“还是你后悔了?所以要用这么可笑的理由侮辱我对你的感情?好,好,我走!我贝莉娅·弗格斯也不是任人践踏的,我以后再也不会纠缠你!”
说着,她激动地站了起来,谁知没站稳,一个踉跄直接往旁边倒了去。
盖亚接住了她:
“贝莉娅。”
“贝莉娅,贝莉娅,贝莉娅!除了贝莉娅,你就不会说点什么么?”
柳余倒打一耙,兼胡搅蛮缠,将一哭二闹的本事做了个足,很快又抱着他脖子哀哀哭泣起来:
“我很疼啊,盖亚,很疼很疼……”
少女颤颤巍巍的身体依偎着她,无助的像是亭外被风雨摧残过的苜羞花。
盖亚耳边回荡起细细的喘,与小声的哭泣。
“很疼……吗?”
“是,很疼,很疼,流了很多血。”
鉴于盖亚看不见,柳余并不吝啬言语——而且,她确实很疼,身体像被巨斧凿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