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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因病娇避趋之 (随花遇鹿)


  也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一天,何皎皎发现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盛朝居然没有红薯?
  她拿着实验室里的几个生红薯,试探了好多人,全都不知道这长溜溜、胖乎乎的嫩树根是个啥。
  敢情红薯还没从南美洲传进盛朝,行吧,差点扔锅膛里烤了。
  何皎皎从锅底抢救出了几个红薯,谨慎小心地种在了花架下。她命管家常发好生看管,人畜不得接近,还得时时留心蝼蛄蚂蚁,防着田鼠獾猹。
  要说何皎皎也不那么爱吃红薯,只是这拯救一个物种,实在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如履薄冰。
  除了研究《物美实录》,何皎皎有更重要的事做,她要当官,自然要先熟悉业务了。
  这个京畿府尹,其实就是集公检法和税务局于一身的京城司法机构,大小案子都由府尹审理,小案子可以专决,大案子则需要禀奏皇帝。
  这一天,何皎皎结发束冠,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朱子深衣,只乘了一顶小轿,从角门悄悄潜入了京畿衙门,先是把衙堂各部走了个遍,又翻了翻以前的旧卷宗,最后来到了地牢前头。
  那牢头细看了皎皎取出的告身,即刻作揖行礼:“何大人,请。”
  沉重的牢门打开时,伴着抖落的灰尘吱呀作响,那牢头拘谨小心地陪着皎皎:“不知何大人还未上任,便到此地,所为何事?”
  “只是看看。”何皎皎背着手向大牢深处走着,那风貌颇像弱冠之年的公子哥儿。
  入至地牢,前面却连灯都不点了,只黑漆漆的一片,隐隐有数人哀嚎着,那哭声凄婉无力,如丧考妣。
  那牢头忙举着火把上来陪笑着说,府衙银两紧缺,国库也吃紧,能省的都省了。说完便命了几个小衙役,速取灯油来。
  点了灯后,何皎皎才看见眼前这情景。
  那些牢门里伸出的数不清的手臂,那些手上的指甲全都一寸许长,千手观音似的收收放放,对着空气抓啊挠的,再配上惨烈吼叫的音效,真真是个活地狱。
  “冤枉啊!大人!冤枉……”
  一番盘诘下来,那牢头才娓娓道来。这个前任府尹陆有靡,是个优柔寡断的糊涂虫儿,凡是断不清的案子,就全都搁置了。
  他那副官石蕊虽说精明能干,却只管些赋税徭役、传达政令的事务,难以插手刑案,因此堆积的待审犯人快挤破了牢门。
  而上面的提刑官一直缺位,所以也没人发现陆有靡的失职。
  那帮“千手观音”里,还算清醒的一个憔悴青年开腔道:“大人,世道重文轻武,我们这些浪客,没有生路啊。”
  “浪客?”何皎皎表面深沉严肃,心里却响起:浪里个浪。
  那牢头忙圆滑解释:“大人,他们都曾经是国家招选的武卒,如今乱世平定,蛮族退走。没了战事也就没了饭碗,因此他们多成了私家打手,也就是浪客。”
  那浪客捶地嚎啕:“官家不抓贼盗,只管歌舞升平,沉迷美风,我们这些浪客行侠仗义,打杀贼人,还百姓安宁,却每每身陷囹圄,呜呼痛哉!”
  何皎皎听闻此事,站在狱中思虑良久。盛朝贵族风雅极致,而平安都之外的郡县,百姓却常遭盗匪侵扰,民不聊生。
  她向狱中浪客许诺,上任七日之内审阅完所有案件,并将向皇帝直言进谏,寻个公道。
  当晚何皎皎回去后,带回了所有关于浪客的案件卷宗,在书房里翻阅着。越看越难,章章善恶道不清,卷卷是些无头案。
  那管家常发偏要在这焦头烂额之时,进来述职。
  “何大人,您的宝贝番薯发了小芽儿,我命人追肥可否?”
  “可。你看着办。”
  “何大人,小马暖暖蹄子长歪了,我找个马掌匠修修可否?”
  “可。你看着办。”
  ……
  不知听了多少条,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何皎皎则不再进耳,只搪塞回答着,望他早点说完。
  ……
  “何大人,那沈哥儿已经痊愈,今夜便打发了给您侍寝可否?
  “可,你看着办。”
  作者:椒哥开始敬业模式。
  狐椒组合安排上了,发糖还会远吗?
  小伙伴们稍安勿躁,实验室是皎皎的左膀右臂,不会鸡肋der~~


第8章 金屋妆成娇侍夜
  当夜,何皎皎看完了所有疑案,草拟了一份奏章,一为冤狱浪客平反;二为天下浪客寻求出路。
  朝廷百废待兴,若养不起武卒,私家雇佣也未尝不可,只是需要简明有序的制度。
  公事完毕之后,何皎皎又沐浴一回,便回卧房准备睡觉。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卧房内竟熏起了香,香味缱绻缠绵,深入魂幽,疲乏了一天的皎皎,在喘息之间离尘忘俗,心绪逐渐凝定下来。
  何皎皎掀开自己的床帐,却见锦被里,朝墙卧着一个男子。
  糟了,是迷香,八成是刺客,毕竟前些日子当街与人结仇。
  何皎皎手比心快,登时便做出了反应,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个哥窑花瓶,朝床上那人狠命一砸,大呼道:“是何贼人,闯我床帏!”
  那床上男子听见响动,一个轻盈的翻身打挺,稳稳接住了花瓶。
  只听见那声音奶奶的,还略带讥笑:“姐姐,你真无赖。是你命人把我送来侍寝的啊。”
  何皎皎再定睛看时,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赶紧埋了,那坐在床沿捧着花瓶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沈寒。
  “我……让你侍寝?”何皎皎完全不记得有这档子事儿:我不是我没有。
  掂量了一下手中沉重的花瓶,沈寒撅起嘴来:“啧,姐姐你可真够狠的,我的命可是值一百两,要我去死,你都不心疼?”
  沈寒踩着鞋下了床,把那花瓶放回桌上。
  他接着脸上轻狂潇洒地绽开一笑,走到何皎皎面前,在她耳旁温声低语:“要是我侍寝当日,被女家主砸死了,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不行呢。”
  何皎皎老脸一红,这这这,肯定是管家述职时开了小差,才造成这个局面。
  “想必是那管家误会了,你回你的房间去吧。”皎皎佯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语气拿捏的毫不在意。
  沈寒听了这话,轻声哼笑道:“知道了,我是奴籍贱命,本分便是被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何大人位高权重,哪里会在乎我被人取笑。”
  见他便转身要走,何皎皎一把拉住了沈寒的手臂:“那……既然别人以为我命令了,你便留下吧。”
  沈寒听闻此言,只觉眼眶温热,红潮上涌,一时间竟面若赤霞。
  何皎皎见他神色变化,慌忙补充道:“我这么做是怕别人欺负你,但你该清楚,你我之间,光明磊落。”
  “小生在此谢过何大人。不过我要多说一句,嘿嘿,以我的武功,没人敢欺负我。”
  说罢沈寒从柜中翻找出一副铺盖,麻利地铺展在地毯上,躺了上去。
  “何大人也早点安歇吧……我睡在这也是没办法,谁让你那么容易招刺客。”
  上当了,这小子压根没想回自己屋吧。何皎皎只心道罢了罢了,谁跟个弟弟计较。但他以后要是老赖在这住,实验室还怎么玩。
  这一夜,何皎皎竟破天荒的失眠了。她在黑暗中,听见床帘外的沈寒也辗转反侧。
  “你,是不是想家了?”皎皎嘘声轻问。
  “想家?”这一句苦涩沙哑,沈寒翻了一个身,音色却转眼变得从容雅静:
  “呵,我的家,我的人生,就是个骗局。”
  二人都难入睡,见窗外星光熠熠,皎皎便提出要去后院坐坐,享享夏末的爽气凉风。
  沈寒面生疑惑,只靠着院子中的一架白荼靡站着,看着皎皎撸着袖管,坐在井沿旁的石墩子上,卖力打磨着“寒光照铁衣”。
  铁衣里是一层厚牛皮,能抵挡的住部分爆炸的冲击波,外层密织的铁片,以抵挡尖锐物。皎皎擦干净铁衣,锃亮的铁片反射出月光的寒意:“寒光照铁衣,完工。”
  沈寒到底还是说出了心底的猜测:“这必是你的心爱之物,才会时刻带在身上。”
  “没错,就像你时刻带在身上的卷轴画。”
  沈寒心中一顿,他常年带着的那幅卷轴画,不过是个杀人不见血的趁手兵器,还是师父十年前赠予的。
  那幅工笔画中所画的,是一个站在紫藤花架下,才刚豆蔻年华的女孩儿,女孩怀中抱着一只乳色小猫。
  那女孩如今看起来,竟和皎皎眉目有些相似,都有些冷淡桀骜。再一琢磨,怪道初见皎皎之时,竟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意思。
  皎皎细心卷收起铁衣,却见依依荼靡架下,花影重叠明灭之间,一抹愁意晕染在沈寒的如墨的眉间。
  这小子,说自己人生是个骗局,却又不肯细说究竟,只怕是有刻骨之痛,不便言说。他不便说,皎皎就不再追问,如此星空晴好之夜,又何必提别人的伤心之事。
  盛朝的荼蘼花竟在夏末盛开,皎白的藤蔓缠绕蔓延开来,织成一堵花墙,笼罩了一层薄雾似的清冷柔光。
  那架子扎的十分结实高翘,皎皎提起裙角缓缓攀爬上去,在上面的小台上坐下,眉目无悲无喜,只举头静静赏着亘古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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