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的语气立刻冷了几分,不知是因为翡翠惹祸而生气还是因为林溪装傻,“这事二郎没跟你说?”
林溪道:“孙媳一直在房里做针线,确实不知此事。”
沈老太太便借题发挥道:“你这个二奶奶是怎么当的,怎么连底下人惹了祸都不知道?”
林溪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索性不开口,任由沈老太太发作。一顿数落,换回以后的清净,还是比较值得的。
沈老太太看她低着头不言不语,心中的气才慢慢平复,“府里现在只有二郎这么一个男丁,我自然盼着你们早点为沈家开枝散叶。可是二郎说你还小,一定要等你及笄以后再圆房。他如此为你着想,你这个做正妻的更要大度贤惠。”
林溪听到及笄以后再圆房这几个字,不由微微一怔,她和林老太太原本以为这是沈老太太的决定,没想到却是沈默的意思。
她心里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连沈老太太后面说了什么也没听见。
直到沈老太太严厉的看了她一眼,她方才回过神,听清了她老人家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大伯母昏迷以后,我向白云寺许了三百本《金刚经》,如今还剩三十本,这三十本《金刚经》就由你来抄写吧!也定定你的性子。”
沈老太太说完,就让珊瑚取来了三十本空白的线装书,连给林溪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从房里出来,林溪望着丁香怀里的那三十本线装书,暗暗叹了口气,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明明不要翡翠服侍的是沈默,可是最后被罚的却是她。
三十遍《金刚经》倒没什么,可是她的字却是有些见不得人,她正在暗自发愁,就听丁香道:“二奶奶,你看这天色,莫不是要下雨?”
六月的天原本就是阴晴不定,她们主仆来时还是艳阳天,没想到半个多时辰以后,天色就阴沉了下来,没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滴落了下来。
她们这时候已经走到了花园,沈府的花园不像林府亭台楼阁兼具,一眼望去全是花木,连个遮雨的地方都没有。
一时淋雨倒没什么,就是那三十本线装书淋湿了不好和沈老太太交代。
主仆两个便把那三十本线装书分作两半,一人一半抱在怀里,冒着雨点跑了起来。
好在远香堂距离福景苑并不远,主仆两个抄了一条近道,终于赶在雨下大之前回到了远香堂。
霁月带着桂香忙迎了上去,林溪把怀里的线装书取出来,刚庆幸这些书没被淋湿,就听霁月道:“二奶奶,你们路上没遇到二少爷吗?”
林溪听到这句话,心里当即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这么问?”
霁月有些不敢看她,“二奶奶你走没多久,二少爷就回来了。我们照二奶奶你说的,说你去了景平苑。后来外面落了雨点,二少爷就让我们去景平苑给二奶奶你送伞。我们只犹豫了一下,二少爷就起了疑心。我们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二少爷一听二奶奶你去了福景苑,当即就拿着伞出去了。”
林溪回来时特地抄了条近道,所以刚好与他错过了。
雨越下越大,还夹杂着阵阵斜风,林溪刚走出远香堂,身上就已湿了一半。
她正不知要到哪去找沈默,就见前方缓缓行来一把油纸伞,伞下的人浑身上下俱已湿透,不是沈默是谁。
林溪赶紧上前几步,把自己的伞倾过去遮挡斜吹过来的雨丝。
沈默用手挡了一下,说了声不用。
林溪有些着急,“我没事,你可不能淋雨。”
沈默闻言抿唇道,“我不能淋雨,那你就能淋雨了吗?”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可是林溪分明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生气,她有心想解释一二,却见沈默固执而沉默的把伞推了回去。
斜吹过来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林溪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的脸色又白又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疏离。
林溪不由就是一怔,她认识的沈默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如今这副样子分明就是生气了。可是她不让人告诉她去了福景苑,是不想挑拨他们祖孙的关系,可是好像沈默并不这么认为。
林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回了远香堂。
第33章
回到远香堂, 丫鬟们赶紧围了上去。
林溪把净室留给沈默, 自己在卧室换好衣裳。出来时,小厨房已经把熬好的姜汤送了过来。
林溪担心沈默的身体,亲自把姜汤端到他面前, 又问他冷不冷。
沈默换了件湖青色的直裰, 脸色比方才看上去好了一些, 听到林溪的问话也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林溪知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便道歉道:“我已经知道错了,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林溪等了半天, 也没等到他的回话, 眼看姜汤都要放凉了, 她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就见沈默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她,“如果祖母再因为类似的事情叫你过去,下次记得派人告诉我。”
林溪想说自己能应付过去的,可是看到他的神色, 只好咽下了嘴边的话,把姜汤递过去道:“知道了。”
福景苑内, 沈老太太刚从丫鬟那里得知, 二少爷刚才冒雨过来看二奶奶在不在这里, 就忍不住发了顿脾气。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叫那丫头过来无非是要敲打敲打她, 他可倒好, 一副生怕我吃了那丫头的样子。”
沈老太太本想敲打一下林溪, 让她贤惠大度一些,主动为沈默纳几个姨娘。毕竟府里只有沈默一个男丁,他的身体又不是太好,一旦像大郎那样突然病逝,沈府可就真的要绝户了。可是没想到沈默却比她想得还要维护林溪,这一来,一切功夫就都白费了。
她越想越气,可是因着沈默的身体,因着府里就剩了这么一个男丁,即使对沈默有诸多不满,可是也不能对他做什么。所以最后只能摔茶盏出气,还连带埋怨上了沈大太太和沈大奶奶。
“当初我就不该由着她们婆媳,说什么大郎年纪还小,先诞下嫡子再纳妾室。结果,大郎连个子嗣都没留下。若是他能留下个一男半女,我何至于做这恶人。”
林溪看沈默喝着姜汤,想起自己被罚的罪魁祸首,就问了一句:“那个翡翠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直接把人撵回了福景苑?”
沈默看向林溪,她脸上半点吃醋的表情都没有,有的只是好奇和疑惑,还有几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他无端的就有些心情郁结,垂眸道:“她打湿了我刚做好的一篇八股。”
事实上若不是捧墨根据他的授意绊了她一跤,她手里的那碗酸梅汤也不会正好倒在桌上的那篇八股上。
原本沈默没打算那么快就撵走这两个丫鬟,可是今日他能容忍这个叫翡翠的丫鬟来书房打扰他,他日就有其他丫鬟敢进他的房门。还不如杀一儆百,早点断了那些丫鬟的念想。
沈默的这番心理,林溪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听到八股二字忽然想起了有关科举的一件事。
顾文轩拜入许岱许老先生名下以后,许老先生看过他的字以后,就开始让他临魏碑,又让他熟读桐城派的古文诗作。
顾文轩曾问及原因,许老先生便道:“当今天子写得一手好字,你既要入朝为官,这字便不能写得太差。让你写魏碑,是让你掌握好字的骨力和间架。让你熟读桐城派的古文是因为当朝首辅谢琛是桐城人,门生遍及天下,会试的主考官多半出自他的门下。你要想入那些主考官的眼,就非得在这上面下功夫不可。”
后来顾文轩之所以能在那年的恩科会试中得中探花郎,许老先生的这一番教导可谓功不可没。
林溪一心想着这件事,就没察觉到沈默的神色。
等她回过神就见沈默已经喝完了姜汤,不过她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便问沈默要不要把唐大夫请来再看一下。
沈默一听唐大夫三字,就摇了摇头。
林溪刚惹他生气,不好逆他的意,只好隔两刻钟把手放在他的额头试一试温度。
所以当酉时初的时候,沈默刚一发烧,林溪马上就察觉到了。
她这时不管沈默愿不愿意了,当即命人去请唐大夫,又叫小厨房烧热水。
沈默原本是不想请唐大夫的,因为一请唐大夫,就要惊动沈老太太。每次他生病,沈老太太都要把他随身服侍的人叫来训斥一顿。这次他冒着大雨去找林溪,若是去请唐大夫被沈老太太知道他因为淋雨生病了,只怕又要借机敲打林溪了。
只是沈默看她着急的样子,只好松了口,不过看她忙前忙后的样子虽然心里觉得舒服了些,可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有点发烧而已,不是什么大病。”
林溪却是后悔得很,沈默的身子本来就不太好,经过这两天的调养好容易有了点起色,却又淋了雨发了烧。
她心里又急又悔,就顾不上害臊,等热水好了以后,就准备给他擦身降温。
不过动手给他除外衣的时候,林溪脸上还是浮起了一抹红色,“用热水擦身,可以降温。”
当林溪触碰到他的身体时,沈默的脸也是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