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想劝他,说着说着却想起这具身体的经历来。
祈朝的“唐念锦”,那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可不就是一个人默默死在深山雪地里。这才有她来这一遭。
祈朝不比原来的世界,女子不能科举,不得为官,出来经商抛头露面也会被人议论,若是没有自己的手段,如何能活的自在。
“我劝你保住陆家的家业,也为我自己打算。”她大大方方说了自己的目的,也不怕陆宴如何看她,“你若是想烧出白瓷,我有办法。但首先你得保证自己不会被人撵出去。”
“这陆家的家业是二老爷一手打拼出来的,如今他走了,也不能便宜那些狼心狗肺的人。”
陆宴见她年纪轻轻便对自己人生看的透彻,也不知经历过什么,像她这般年纪的姑娘,不过是在绣工读典,学礼学规,相看着哪家合适,嫁了人操持一家便是。
“我不是陆家的子嗣。”他淡淡道。
“你不是陆兴黎的儿子?”唐念锦回道,“别人如何说,那是他们的事,嚼舌根讲闲话的人多了,我不信你陆宴还怕这个。你只问你的心,陆家二老爷把你养大,可曾亏待过你,你心里,是不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
“有多少亲生父子尚且有隔阂,子不孝的故事随处都是。你若当他是你爹,那他便就是。”
陆宴脚下的步子停了停,心中好像有什么郁结散开,在抬脚,步子都轻了许多。
唐念锦见他眼神变化,不似往日般沉暗,心下一喜,追上去走在他身侧,笑道:“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小婢女,只要不让我家里人见到我,他们也不知我在陆家。”
“等初六一过,你保住陆家,我便告诉你烧白瓷的秘诀。”
陆宴不看她,只道:“我还未答应你。”
“我不管,你就是答应了,”她笑着朝前走了几步,眼看到了陆家宅子门前,却被旁侧一个店铺吸引了目光。
这一排的店铺都紧紧闭着,只有这一家,开着门,里面林林总总挂满了她熟悉的东西。
第15章 陆家
若说在这陆家街上,开些卖瓷器的铺子,倒也情有可原,这条街在口碑和名声上都不错,但这陆家宅子的斜对面,却开着一间墨斋。
这店面不大不小,里面诸多柜台,又有一年轻男子在内收拾。
“怎么?好奇?”见她目光流连,陆宴道,“这家墨斋去岁便开在彭城,老板叫沈盛,正是里间那人。”
“大年初一还出来做生意?”她不解道。
“沈盛并非是彭城人,他是粱老的徒弟。”陆宴道,“粱老画技高超,祈朝无人不知。只是为人古怪,不喜热闹。沈盛一心学画,追到这里来,当初拜师时还闹了一阵风波。”
“你知道的还挺多。”唐念锦本以为陆宴谁人都不关心,只埋头做瓷器,“彭城是瓷器之城,又是北地,民风开放,就连瓷器也多为民用。没想到还有人有这般闲情逸致,喜欢书画。”
她伸着脖子朝那店里看了看,里面成品书画不多,只摆了许多笔墨砚台,甚至连纸张都很少。
没有纸,如何作画?
陆宴:“五大官窑,汝、官、钧、哥、定,件件精致,样样独特。慈州窑若是没有自己的特色,即便多产做民用,也不至于声名远播。它的特别之处,就在这白地黑绘上。”
唐念锦经他一说,便明白许多,这慈州窑多为白瓷,胎体泛黄,即便施了化妆土,也难掩黄白之色。比不得青瓷,便只能在那瓷身的图案上花心思。
“胚身作画技艺尚不完善,慈州不比南方,烧瓷做工人们擅长,作画绘图却是一桩难事。”陆宴道,“想要画的好,更是难上加难。画师与瓷工必须完美配合,想要做好白地黑花、窑变黑釉,更是困难。是以此类瓷器不同于大量民用白瓷,价格也更贵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唐念锦正愁自家从头学起烧瓷,会比不得这彭城的老手们更有经验。想要起步自然艰难,如今遇到这一处,能让自己使出力气,岂不正好。
她别的不说,在原来的世界的条件下,练笔练画无数次,技艺虽比不上那些传世的大师,但在这里却也不差。
如今瞧见这里贩卖的砚台笔墨,皆是人工精心而制的上品,更是心痒难耐。反正陆家宅子就在对面,也不急于一时,扯着陆宴便朝斋里走。
那柜台后的年轻老板见了二人,便露出温和笑容:“小陆爷,好久不见。”
这话说的与城门守卫一样,却没那守卫的冷嘲热讽之意。他面容俊秀,气宇轩昂,嘴角带着善意的弧度,让人瞧了便心生好感。
青色长袍,白玉束冠,就这样如水如玉的人,却偏偏生了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丹凤眼,眼尾很长,轻轻上挑。
不似陆宴的瑞凤眼,睫毛密而长,眼尾上翘,即便是陆宴他低眉敛目,也仍有眼光流转暗动,显出几分俊逸不羁。
若说陆宴似酒,那这店老板便是若水。
陆宴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沈盛来历不浅,虽面善温和,气质如玉,却不像一个小商人。经商来往的人,哪个不是圆滑世故。当然,陆宴也是例外,陆家基业是陆兴黎一手打拼出来的,他也只是个阔少爷,没粘上太多世俗气。
这笔墨砚台的生意,虽然也是文雅人的事,但到底是经商。祈朝农商兴隆,却也不少人希望能入仕为官,若有机会,自然是不会来做商贾营生的。
沈盛身上并无世俗的烟火气,唐念锦想到先前陆宴所说,人家不过是来拜师学画的,多半是个画痴一个,开家墨斋也不过打发时间。
她见这店外摆的砚台件件都是佳品,又起了兴趣。
沈盛笑道:“姑娘若是喜欢,可以试试。”
唐念锦抬头瞧他。
沈盛从柜台后取出一张宣纸,走到桌前摊开,桌上已然摆放着宣笔、徽墨,都是贵品,到了沈盛这里,不过是随意摆在外面,可让人试用。
这徽墨产自南方,落纸如漆,色黑细润,是上好的墨砚。
墨香馨郁,与陆宴身上的味道倒是极其相似,先前她还疑惑,现在想来,陆宴既然对慈州窑有不浅研究,能烧出那般白瓷来,要做白地黑花,定然是也常常与墨砚一类物件长伴。只是她来的那些日子,未见到过罢了。
“那我便试试看。”能碰到这样好的徽墨,唐念锦自然也想体验一番,提笔正要落下,外面却急匆匆跑来一个布衣青年。
那青年浑身是灰,脸上密汗,气喘不定道:“沈老板,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沈盛转头见他,疑道:“你慢慢说,怎么了?”
“打……打起来了。”布衣青年吞了吞口水,才道,“沈老板,你是这儿的大善人,小毛子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只有你能拦住他了。”
沈盛见他神色焦急,也走了几步,在斋门口站定,回头向唐念锦二人道:“我有些急事要去瞧瞧,劳烦两位在此处替我照看一二。”
唐念锦便道:“你且去吧,放心。”
沈盛道过谢,便随着布衣青年匆匆走了。
“这两人看上去毫无交集,怎么出了事还会找他帮忙?”她问道。
陆宴却道,“你会水墨?”
唐念锦总算有个自家可以拿得出手的特长,便笑道:“那是自然,别的不行,画画可是我的老本行。”
她用笔在宣纸上几笔,纤纤素手执笔,眼神认真。
因弯着腰,墨发便从肩上滑落。
陆宴看着她认真作画的样子,执笔稳当,下笔有力,深浅得当。原本只当她是好奇,现在看来倒有几分实力,便上前瞧她的画。
这徽墨细腻好用,简直比她以往作画的颜料好到不知哪里去。她原先所在的世界,好的颜料不少,只是她买不起,用不了罢了。
如今能有机会一试,自然是高兴的,画着画着,眉眼舒展,嘴角也带了笑。
伸手去蘸墨,觉得眼前似乎有一人站着,便抬起头,却恰恰与陆宴俯身瞧画给撞上了。
两人靠的近,她能看见他眉目如画,睫毛轻颤,眼神微暗。
分不清是他身上的墨香,还是她指尖的味道。
这陆宴长的一副诱人的样子,可真是个祸水。
她急急往后退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往前走了走,才道:“你过去点,挡着我了。”
陆宴勾唇笑了笑,当真听话地往后撤了一步。
半晌,她才放下笔。
“这墨斋的笔墨果然好用,就是不知道价格如何。”她后退几步,陆宴偏头来看,见她画了幅竹叶图,栩栩如生,笔墨细腻,竹叶布局疏朗,有秀逸清俊之风。
没有数十年的技艺堆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是画不出这样的竹叶图的。
也不知方才她一心画画,用了多少时间,如今看外面暮色微沉,又听见沈盛温和的声音响起:“耽误两位时间,真是对不住。”
他从外面赶回来,面上微汗,却仍然笑道:“姑娘若是有喜欢的砚台,可选一块去。”
唐念锦只是举手之劳,用了人家的笔墨,哪还有道理在凭这看门的一会功夫来换一块贵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