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体滑坡多发生于水土流失的地方,而钱家村的后山本就树木繁盛,再加上碧荒来了之后,有了领主大人的滋养,这些花花草草更是可劲儿的往茂盛里长。参天大树一颗接着一颗,扎根进山体里细细密密的连成了巨大而茂密的脉络网。
要发生滑坡,基本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但是,这个不可能要看是什么情况。
比如在一个对全山的植株如臂指使的领主大人指挥下,别说滑坡了,就一座山的植物全体离家出走也算不得什么。
岑行戈的确是来打野味的,却不是碧荒说的那样为岑王而上的山。
有一个爱吃的娘子之后,岑行戈基本上过一段时间就会上山给家中改善生活,也是为了让碧荒尝尝鲜。这段时间因为下雨的缘故,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山了,这次趁着雨停下,他就争分夺秒的上来了。
岑老夫人是有一整套她亲自打磨的用来打猎的弓箭,岑行戈悄无声息的潜行在树丛中,然而走了好半天了,也没见着一个活的喘气儿的。
又走了一段路,他已经走到了林子的正中央了,仍旧什么也没有,整个山上的活物仿佛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了。
岑行戈干脆跳到一棵大树上,隐蔽的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事出反常必有妖,山林里的活物尽数不见,必定是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隐约有些印象便是曾经在书中看到过的某地地龙翻身之前会有些牲畜预警奔逃,岑行戈心里无端的有些慌乱,他岔着腿坐在上空,仔细查看着周围对他来说已经算是非常熟悉的山林环境了。
若是果真像是树中那番情景,他必须得第一时间回到家中将村子里的人安顿好。
突然,他感觉自己身下的树枝晃了晃,岑行戈瞬间警惕起来,但是没等他有所动作,轻微的晃动瞬间变得剧烈起来,岑行戈不稳的从树上跳下来,却在触地的一瞬间感觉到了脚下的地动山摇!
第70章 裂隙
人在天灾面前, 是显得如此的无力,在大地怒吼山林倾颓中,只渺小如蝼蚁。
天色一瞬间变得昏暗不明, 乌云低垂, 天空像是整个塌陷了下来, 无端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熟悉的山林在这一刻完全变了个模样, 繁密的树木在狂风下枝叶狂乱的挥舞,土地塌陷暴露出狰狞的树根, 石子泥沙从山顶滚滚的往下砸,烟尘四起,倾倒的树木在剧烈变化的地势中滚动,长而可怖的根须仿佛山鬼的触手一般。
岑行戈狼狈的在这末日般的景象里闪躲着,他落脚在一块较为空旷的石头上, 然而下一秒,大地开裂, 形成了仿若地狱深渊模样的沟壑,从远处闪电般的袭向了他。
岑行戈只觉得脊背发凉,浑身的每一处都在尖叫着危险,岑行戈往后一躲, 却被身后横亘着滚落下来的大树撞在了腰上, 直接将他撞飞了出去,越过裂隙重重的摔在地面上。
大地晃动着,岑行戈只能将手深深的嵌入土地中,抬眼的一瞬间就看到了此生最为可怖的画面。
之间他落脚的那颗大石头晃动着落入了沟壑之中, 却在将将落入的那一瞬间——
两道裂开的土地“砰”的一声撞在了一起, 其声响,山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这一瞬间, 他看到的不是自己在这灾难中能够活下去,他只是想到在山下他的家人,在这地动中可能会受到的伤害甚至是丢掉性命,他就感觉脑子疼得快要炸裂开。
后山的地形在晃动中已经全然变了幅模样,黑沉的天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只能照着记忆中的方向一点点的摸索过去,在大地摇晃中艰难的维持着平衡,躲过不时砸过来的石块和树木,撑着身体没让自己掉进裂缝中。
他的眼睛充血,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
回家!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亲人爱人的身边。
恍惚间,他似乎是听到了有谁在叫着他的名字。
声音凄厉得变了语调,像是野兽的悲鸣,无端的让人心颤。
岑行戈没有理会,只当自己是在死前出现了幻觉。
他好像看到了有一双眼睛温柔的看着他,水光泛起的时候,闪烁着的是令他心痛万分的难过和心疼,却又有着执着的不悔,像是火光炸开之前最明丽的色彩。
这是死前出现的幻觉吗?
在又一次被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砸在了脊背之上,岑行戈摔在地上,双手颤抖的撑着自己疲惫到了极致的身体爬起来,再次疯狂的往家的方向奔逃。
忽然,岑行戈在危险之中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天空,眼中却是空泛的无神,他喃喃念着,“娘子……”
山体“轰隆隆”走向毁灭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摇晃着的山林倏然停止。
步履蹒跚的男人此刻身上狼狈万分,他从山下往上来,不介意自己是否一步步的步入死亡的怀抱,在是在终于看到那熟悉的人影是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不勉强,只是因为太久没有笑过了,致使脸上的肌肉没有那份记忆,而看上去略显奇怪而已。
如果能够看到他的眼睛,就能够看到岑王锐利的双目此时此刻柔软到不成样子,满满的都是庆幸和欢喜。
欢喜自己还来得及,庆幸他珍视的儿子没有离去。
“没事吧?”岑王问。
开口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也抖得厉害。他一路叫着岑行戈的名字,生怕他已经在这毁灭般的灾难中失去了意识。
岑行戈看上去有些呆呆的,似乎是不敢相信出现在他眼前的人。
他此刻也终于能够确定,他听到的声音,看到的人,都不是幻觉,而是他爹。
岑行戈十分确定。
就算是幻觉,也一定会是他娇娇软软的娘子,而不是这个臭老头子!
只是他看着臭老头子一身灰褐色的泥土,衣物在翻滚中被石子和树枝划破,露出了下面交错纵横的伤疤和血迹时,有一道枷锁忽然就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嘲讽的话来。
胸中翻滚着的是什么他不知道,在他无力的趴在地上,仰头看着岑王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一个年轻了很多的父亲向他伸出的双手。
他宽阔的脊背和健壮的胸膛,永远都为他而敞开着。
“你怎么来这儿了,不知道下过雨山里危险吗?”岑行戈瓮声瓮气的开口,抢在前面站住理,免得待会儿这个臭老头子联合着祖母抽他。
岑王却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的走到岑行戈的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快走吧,这次的地动非常的不同寻常,趁着山停了下来,我们快点下去。”
岑行戈一把抓住岑王的手臂,其实在看到岑王的时候他就猜测山下应该是无事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山下没事吧?”
岑王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轻柔的在岑行戈的背后拍了拍,像是小时候哄他入睡的时候所做的那样,“山下没事。”
岑行戈顿时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爹,我们快走吧。”
他搀着岑王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身后的人没有动,他不由得疑惑的回过头,却看到岑王飞快的扭过头,那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他的眼角有些许晶莹闪烁。
岑行戈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你是在哭吗?”
岑王没说话,岑行戈抓着的手臂却陡然僵硬了起来。
这下不用说,岑行戈知道了,他忍不住嘴贱,“因为我叫了你爹?久违了六年的大儿子回归的感觉怎么样?”
岑王终于回过了头,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你刚刚跟我说话的时候是在哭吗?因为我不顾危险来救你?”
岑行戈:“……”
岑王:“……”
父子俩面无表情的对视着,然后同时猛的撇过头,嘴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谁哭了!”
“休得胡言!”
“……”
“……”
又是一阵的难耐的尴尬沉默。
岑行戈忽然打破沉默的哈哈大笑起来。
岑王爷摸了摸鼻子,将受伤不清的岑行戈手臂往自己脖子上一搭,撑着他就往回走,“儿女都是父母上辈子欠下的债,我不救你还能救谁。顺便把你娘的那一份也还了,我可舍不得让她吃苦。”
岑行戈噗嗤噗嗤的笑,“看不出来你个糟老头子内心想法如此丰富,可跟你老实沉稳的模样不太像。”
岑王冷笑了一声,“毕竟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岑行戈没想到居然被岑王反将了一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虽然他们两个人都狼狈到了极点,但是难得的祥和氛围让他不忍心再说什么煞风景的话来打破。
他将头往岑王的肩膀上一靠,松懈之后才发觉身上疼得厉害,像是全身的骨头都在这场灾难中被碾压了个粉碎。
在风声都停止的山中,岑行戈看到地动山摇之间倒塌的参天大树,树根露在外面,连着沙土和石块,没一棵树都粗壮到足以遮蔽住两个他。
没被砸成张卷饼或者陷入地底被挤成粉末都算是他福大命大老天保佑了。
岑行戈被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被晃得松软的地面上,在这样的地上行走,时刻都得注意着,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脚踏进去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坑洞。